再后来,无心工作的两口子带着孩子回了我们本地的老家,将这事跟家里人一说,全家人只觉一声晴天霹雳,而小老虎虽然才只有四岁,但也聪明地察觉到自己可能患了很重很重的病,日渐消沉了下来。
    可即便这样,他仍还是很乖,每天乖乖地窝在爹妈的怀里一声都不吭,还反过来安慰尝尝暗自落泪的父母……
    过年了,腊月三十的晚上,窗外堆起了厚厚的一层雪,足有两三尺,可这本该一家人开开心心围在一起吃饺子的日子,小虎子却又发烧了,两口子用棉被卷着孩子,蹚着厚厚的积雪跑去医院给孩子打退烧针,却没有任何的效果。
    见孩子病得这么重,大夫要求孩子留院观察,而那时候,久病的压抑外加高烧的折磨,几乎磨掉了小虎子的半条命,曾经那活蹦乱跳的小老虎,瘫软地卷缩在妈妈的怀里,有气无力地叫了声‘妈’。
    “哎,大宝儿,妈听着呢,妈在呢……”
    “妈,我饿,我想喝口鸡汤,你别总哭了,我喝口鸡汤我就不疼不难受了,妈……”
    孩子的安慰和董事深深刺痛了爹妈的心,大年三十的晚上,小两口顶着寒风出了门,找亲戚到处的借钱,只为了凑够孩子的医药费、住院费,以及买一只鸡的钱,可大年三十的,去哪里买鸡啊,好在一个亲戚家里养了几只老母鸡,就赶紧挑了只最肥最大的,让小两口拿回家去炖。
    然而等小两口端着一盆渐渐发凉的鸡汤再回到医院时,小虎子已经连动都动不了来,女人发了疯似的哭嚎着扑过去,从床上把孩子抱了起来,拼命地叫他的名字,可孩子只是干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孩子,鸡汤好了,你喝一口,大鸡腿可好吃了,妈给你炖得又烂又嫩,你尝尝,大宝儿你尝尝……大宝儿你张张嘴……妈……求你了……”
    ……
    听到这里时,我们整屋子的人都哭了,夫妻俩更是互相抱着泣不成声,那小女孩儿一直倚在炕边,虽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但也听话地紧紧搂着自己妈妈一条腿,就像是在安慰妈妈似的。
    门帘忽然被人从外面掀开,我们回头一看,走进来的是眼圈通红的五爷,不知什么时候他老人家竟然来了。
    五爷抹了下眼角,朝那夫妻俩挤出一丝笑意来问:“你们两口子,是赵家口子的吧?当年你家有个亲戚在我们村住,后来我俩喝酒聊天时我听说过这事儿,他一直叹气,说那孩子又聪明又懂事,可招人喜欢了,那么小就没了,可惜……”
    夫妻俩点了点头,又哭了起来。
    我们都不说话了,低着头沉浸在小虎子去世的悲痛之中,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我偷偷扫了一眼端坐在炕上的白薇,也是满脸的泪水,鼻涕都流到嘴角去了也顾不上擦。
    见我看她,白薇就朝我勾了勾手指,扁着嘴让我过去,随后抓起我胳膊来,用我衣袖擦了下鼻涕,又推开我,朝那两口子问道:“还有呢?你们接着说。”
    男人摇了摇头,答道:“没了,小虎子就是这么没的,这么多年了,我们两口子始终忘不了他,可又不敢提起来,所以……所以我们上次来才骗了你……”
    “不,你们现在也是在骗我。”
    白薇的声音忽然变得冷漠了下来,而这话一出,大家都愣了住,那两口子也盯着白薇有些不知所措。
    一时之间,我们竟都不知道白薇要表达什么,可这时就见白薇抬起手来,指着自己的脖子说:“昨晚你们来时,我开眼仔细看过那小鬼的模样,人间恶鬼种类繁多,怨鬼发青,冤鬼发白,那孩子从脖子往上青中透紫,整张脸黑乎乎的,我仔细看,它脖子上还印着个手印……”
    白薇这话一出,满堂皆惊,手印?那不成了被掐死的?
    这时只听白薇又道:“死鬼不过是一缕幽魂,就算受了伤也不会留下痕迹,那手印显然是生前留下的,而且印记呈黑紫色,如此清晰的痕迹之所以能在死后成鬼时还留下,只能说明被人留下那手印时,孩子正有一股及烈的怨气堵在喉咙处无法消散……”
    话说到这儿,白薇突然抬手猛地往炕桌上一拍,‘啪’地一声,吓得那对夫妻直打颤,随后就听白薇又瞪着两人厉声喝道:“说!小虎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白薇一声逼问,那女人听完‘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身子一软又跌倒在地,狠命拍打着地面如同疯了一般哭嚎道——
    “是……被我掐死的……我的孩子呀……”
    女人突然的一句话,让屋里所有人都震惊得缓不过神来,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直到见那女人眼神一变,瞪着眼就用脑袋往炕沿上撞时,我们才终于惊醒过来,我赶紧惊呼一声‘快救人,她要寻死’,这话一出,反应最快的五爷第一个冲了过去,抬腿之间一脚踹在那女人的脑袋上,就将女人踹得又翻倒在地,而女人被踹时,脑袋距离炕沿仅差分毫的距离,真要是撞上,怕是必死无疑了……
    一见女人要寻死,男人赶紧扑倒在地抱住了她,哭着说:“你这又是何必呢,那不怪你!你也是为了小虎子呀!别哭!不怪你!不怪你!”
    这话又让我们愣了一下,母亲掐死了孩子,却被父亲袒护?我抹掉眼泪,心说这两口子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这时就听男人又哽咽着说道:“大师您是神人,说的没错,小虎子……是让我媳妇亲手掐死的……”
    “虎毒不食子!你们还算人吗?”
    白薇又瞪眼一声厉喝,男人抱着在怀中抽搐的女人一阵沉默,随后一抬头,朝着白薇反问道:“大师,您当过母亲吗?”
    “我……”
    被他一问,白薇脸都红了,她自然没有当过,倒是我有让她当母亲的想法。
    随后只听男人接着又说:“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当时小虎子躺在病床上,已经让病痛折磨的痛不欲生了,他十几天吃不了东西,只能每天顺着鼻子灌一点流食,瘦的皮包骨一样,如果这是你的孩子,你看了能不心疼吗?而我们心里更跟明镜似的,清楚那孩子没救了,所有的大夫都回天无力了,我们……我们不想再看着孩子受苦……我们受不了……我们只想给孩子个解脱,让他早早脱离这苦海,再去投胎找个好人家,别再跟着我们这样没用的爹妈活受罪了……”
    男人说完,屋里的气氛再度沉默了下来,白薇也不说话了,没过多久,只听外面又传来几声鸡叫,天已大亮。
    那瘫在丈夫怀里的女人,有气无力地开口道:“我们没用,我的小虎子呀,活到四岁都没啃过鸡腿,没喝过饮料,没坐过小轿车,他最喜欢看小轿车了,在街上看见都走不动道儿,扯着嗓的喊,撒着欢的追,还跟我说,‘妈,以后等我长大了,我也买个小轿车天天拉着你玩去’……我儿子多孝顺啊,可我个杀千刀的,我个杀千刀的大年三十我连个饺子都没让他吃上,我连口热乎鸡汤都没让他喝上,我……我把我……把我亲生儿子……掐……死……啦……”
    女人捶胸顿足忽然颤抖着嘶声呐喊,紧接着身子往后猛地一抽,‘噗通’一声晕死在地,吓得我们赶紧把她抬到炕上,掐人中开始抢救。
    白薇却没说话,在炕上铺开一张黄纸,抄起毛笔开始写咒,一边写着,眼泪一边吧嗒吧嗒地往纸上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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