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孩们的印象里,陆少珩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板着脸,从头到脚写满了生人勿进,像换了一个壳子似的。
    察觉到陆少珩身上的变化的,不止前台的小姑娘,前往会议室的一路上,气氛都十分凝重,全程没有一个人说话。
    虽然陆少珩没有听见,但他知道,现在公司上下议论的都是谢天磊被捕的这件事。
    在这件事上陆少珩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如今事已成定局,不是资本的力量可以左右。
    会议室门前,陆少珩停下脚步,问:人都到齐了吗?
    凌逍犹豫了几秒,选了一个相对合适的措辞:该到的都到了。
    《基地营救2》的票房失败,不能全然归结于主演。早在谢天磊出事之前,这部电影的票房就已经显露出颓势。
    发行方用尽手段,甚至连导演都不惜在直播间里向观众下跪,《基地营救2》都没能延续前作的辉煌。好几亿的投资只收回不到一半的票房,电影对赌失败,投资全部打水漂不说,还要赔偿资方的投资。
    再加上主角被捕,提前宣判了这个局势再也没有转圜的可能。
    但今天陆少珩出现在公司里,为的并不只是这件事。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陆少珩推门进去的时候,十五米长的桌子前只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
    陆少珩瞥了一眼房间里的人,在众人各怀心思的神色中,径直走到最上首坐定。
    他环视了一圈面前的几个人,问凌逍:没有人要来了?
    凌逍摇了摇头,空出来的座位是属于王牌经纪人苏红和她手下几个艺人的。昨天凌晨的时候,苏红已经在微博上单方面宣布离开聚星,带着手下的几个艺人一起跳槽去竞争公司了。
    艺人经纪也是聚星这些年来重要的营收之一,苏红的带头离开,对风雨飘摇的聚星而言无异又是一记重击。
    感谢各位叔伯阿姨们百忙之中来这一趟。陆少珩坐直了身体,对面前的众人说道:大家的诉求我已经听凌助说了,但我希望你们可以再考虑一下。
    会议桌前坐着的,是这些年来一直追随老陆总的朋友,他们有的是著名导演,有的是知名编剧,也有当红明星,资深后期。
    今天他们齐齐聚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和聚星解约。
    聚星影视之所以能够在蓬勃的浪潮中取得成功,除却遇上了好时候,还和陆和平施晴夫妇有很大的关系。
    陆和平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性格跳脱仗义,从小就热爱文艺。电影音乐绘画雕塑,什么都能上玩两手,也都玩得像模像样,因此他和各个领域的艺术家都成了挚交,也赢得了陆少珩母亲的芳心。
    后来陆和平成功娶了富商施展成的女儿施晴,也把当年那票一起游湖泛舟对酒当歌的艺术家朋友都纳入了自己的麾下,两人借助施家的资源,把聚星经营了起来。
    少珩,不要怪我们。
    坐在陆少珩斜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先开了口,他的名字叫张礼成,是一名导演,也是当年和陆和平施晴一起打天下的元老之一。
    张礼成用烟斗叩了叩桌面,待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他身上,他才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说道:我们也有自己的难处。
    张伯伯,《无人之境》的前期筹备已经到最后阶段,您是这部电影最关键的人物。陆少珩也将视线转向张礼成,无比诚恳地说道:我希望您再考虑一下,为了感谢您的支持,票房分成上我们可以再谈。
    张礼成摘下脑袋上的线帽,有些烦躁地挠了挠一头灰白的头发,说道:哎,这不是钱的问题。
    陆少珩知道当然不是钱的问题,以公司目前这个状况来看,《无人之境》能不能顺利启动都是个问题,提高票房分成这个承诺,不管在谁看来都不过是一句空话。
    有什么想法我们还可以谈。见利诱不成,陆少珩打出了感情牌:无论是我,还是爸爸,或者是聚星,现在真的很需要您。
    聚星为了《无人之境》已经筹备多年,万事俱备只等着开拍,是下一阶段最重要的投资项目,目前看来更是一根救命稻草。
    张礼成在这个时候撂担子不干,无异于落井下石,还有可能成为压倒聚星的最后一颗石头。
    面对坐在那个位置上的陆少珩,张礼成有些于心不忍,但人终究还是自私的,外面还有大把机会等着他,他没有必要把自己捆在聚星这艘破船上。
    少珩,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是你张伯伯。说着,张礼成站起了身:将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张礼成先开了这个口子,其他人也没什么好难以启齿的,纷纷向陆少珩提出了离开的请求。
    这件事情说起来算是他们违约,但陆少珩将将上位,又四面楚歌,眼下也没有余力再去追究法律责任。
    早年陆和平行事带着点江湖义气,看重兄弟情义之类莫须有的东西,所以他和这些元老们签合同的时候,并没有提出很严苛的违约条件。
    张礼成之流恰好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齐齐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离开聚星,况且聚星在陆少珩手上能够苟延残喘多久,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今天的这场请辞,不过是一场单方面的通知,无论陆少珩同意与否,都无法改变这个结果。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会议室里的人很快离开。陆少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许久没有动一下。
    他想一个人稍微待一会儿,创作者是一家影视公司最重要的财富,如今他们在自己的手上集体出走,换做谁都很难承受。
    这本该是一个令人奔溃的场面,但陆少珩面对着空荡荡的长桌,却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竟有一丝隐秘的愉悦。
    凌逍来到他的身边,似乎是有话说,陆少珩瞬间敛起笑意,问:怎么了?
    上次凌逍的行为越界之后,陆少珩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依旧上哪儿都带着他。只是凌逍发现,陆少珩已经在他们之间拉起了一道楚河汉界,除了上下级正常的工作交往,再也没有什么过火的举动。
    陵逍知道,悬在自己头上的刀,已经悄无声息地落下了。
    于是凌逍咽下了嘴边关心的话,说:这是《明天》这个季度的账目明细,制片部经理请您看看。
    陆少珩往后仰靠在椅子上,对凌逍说:放着吧,我一会儿看,帮我把《无人之境》的策划书找来。
    陵逍把陆少珩要的东西找来后,很快就离开。在开始看《无人之境》的策划书之前,陆少珩先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手中的账目明细。
    他从小家庭条件就不错,可以说是在锦绣环绕中长大,小半辈子没有什么烦恼,今天难得知道了缺钱的滋味。
    屋漏偏逢连夜雨,凌逍送到陆少珩手里的这本账目,带来的又是一个坏消息。
    从账面可以看出,《明天》的制作成本严重超出预算,想要顺利拍摄完成,需要再追加投资。
    因为制作周期的一延再延,电影拍摄到这个阶段,聚星前后追加了三次投资。面对如此巨大的沉没成本,放弃是不可能的。
    所以唯一的解决方式,还是想办法找钱。
    陆少珩把账本放到一边,打电话让凌逍送一盒布洛芬进来,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在一件事情上耽搁太久。
    接下来还有无数场会议需要他来主持大局,自由散漫久了,突如其来的高强度工作让陆少珩很难适应,但眼下他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克制的敲门声很快响起,凌逍推门走了进来,陆少珩从他手里接过药,仰头吞了下去,随后就起身去了另一间会议室。
    在另一扇门的后面,有满满一屋子的人在等着他,也有数不清的问题要他去解决。
    之后的几场会议一直持续到晚上,陆少珩走出公司大门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他拒绝了凌逍送他回家的提议,一个人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大街上。
    经过了一个下午的密集轰炸,陆少珩的脑子被各种各样的消息占满,他一边开着车,一边试图从中理出头绪。
    待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车居然停在了一个陌生的小区里。
    南公馆陆少珩将目光从路边的引导牌上收回,突然想起,陈濯的一处房产就在这里。
    12
    第十二章 利用
    和大部分的有钱人一样,陈濯在市区里也有好几处住所,这个南公馆不过是前次见面时偶然听陈濯提到的,陆少珩从来没有来过。
    像这样的社区,安保通常十分严格,闲杂人等不能擅进。刚才陆少珩一路上都在考虑工作上的事,连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把车开进来的都不知道。
    陆少珩暗自嘲笑自己果然忙昏了头,连家在哪儿都忘了。
    想到这里,陆少珩就准备离开,然而他刚调转车头,车灯就照亮了花园的入口处的一排花架,也照亮了花树下的人影。
    舒云。陆少珩降下车窗,探出头来,朝那个人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站在花架下的是一个女人,她的身上穿了一件不起眼的大衣,头上帽子口罩眼镜齐全,看似是为了掩人耳目,但这样一身打扮出现在这里,反而更加吸引别人的注意。
    陆少珩一眼就认出,她是华瑞影视的当家花旦李舒云。
    陆总。女人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拉下脸上的墨镜,来到陆少珩车前,惊讶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陆少珩说:华瑞的一姐,怎么会大晚上一个人在这儿?
    李舒云环顾了一圈左右,支支吾吾地说:在等朋友。
    原来是这样。陆少珩见她这幅模样,心下已经了然,好心建议:这里人多眼杂,要不要来我车上等?
    不用了,我
    回绝的话还没说完,李舒云的余光就瞥见花园里有人朝他们走来。她低头看了眼车里的陆少珩,思忖了片刻,想起了一些传闻,决定还是不惹这个麻烦:我还有事,先走了,陆总下次再见。
    说完,她重新架上墨镜,踩着细高跟,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
    陆少珩顺着李舒云离开前的目光,看了眼花园的方向。
    眼下正值冬红盛开的季节,艳红的花枝如瀑布一般垂下,挡住了那个人的大半张脸,但仅凭这模糊的一眼,陆少珩也能认出他就是陈濯。
    看到陈濯,陆少珩大概猜到李舒云今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想到自己无意中又坏了陈濯的好事,为了不被逮个正着,陆少珩脚下轻踩油门,准备悄悄离开。
    但还是晚了一步,陈濯一早就认出了他的车。
    你怎么来了?陈濯来到陆少珩的车前,敲了敲车窗。
    正好路过。陆少珩摇下深色的车玻璃,待玻璃降到最底端时,他的脸上又是笑的模样:要出门?去哪里我送你。
    现在不用了。陈濯说。
    陆少珩了然道:看来我又影响你了。
    陈濯看了眼远去的李舒云,早就习以为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抱歉了,下次一定注意。陆少珩没什么诚意地和陈濯道了个歉,又挥了挥手,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有空再见。
    这么说着,他就要关上车窗。
    等等。陈濯伸手按住了玻璃的边缘,缓缓上升的车窗就这么停了下来。
    来都来了。陈濯说: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这是一句三流爱情片里的台词,充斥着成年人心照不宣的暧昧暗示,陆少珩先是一怔,很快又笑了起来,意有所指一般,问:现在上去?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陈濯指了指自家车位的方向,道:走吧,我带你去停车。
    陈濯的这套房子在最顶层,两百多平方的面积只有一间卧室,其余面积全部打通,设计成了开放的多功能空间。
    这是一个一眼就能望到全屋的布局,陆少珩一进门就开始东张西望,假装正在找人:你家确定没有别人?事先说好,我可玩不来三人行。
    原本是有机会的,被你自己搞砸了。陈濯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拖鞋扔到陆少珩脚边,问:吃过饭了吗?
    这双拖鞋正好是陆少珩的尺码,面上还粘着标签,显然是从来没有人穿过,像是特地为他准备的一样。
    陆少珩怔了怔,脑袋卡壳了好几秒,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
    毕竟在一起相处了许多年,陈濯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怎么回事。他指了指餐桌的方向,丢下四个字:坐下等着。
    陆少珩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陈濯脱下身上那件价格不菲的外套,随手扔在椅子上,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因为职业的特殊性,陈濯不常在家,家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食材。他在冰箱里翻了一圈,最后只在冷冻柜的最底层找到了一包不知放了多久的速冻饺子。
    陈濯的手艺一般,对付一碗饺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十分钟不到的时间,一小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就端上了桌。
    陈濯已经吃过晚饭,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来到陆少珩的对面坐下。
    家里没有葱,这碗饺子看上去清汤寡水的,卖相着实不佳,陆少珩垂眸盯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饺子,迟迟没有动筷子。
    是了,陈濯突然想起来,陆少珩这个人其实挑食得很,平日里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识过,又怎么会瞧得上这碗速冻水饺。
    想到这里,陈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事儿干得有些多余,于是他伸出手,就要把桌上的碗撤走:我让酒店送外卖来。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陆少珩就眼疾手快地拿起勺子,先他一步,舀起一大颗饺子塞进嘴里。
    看着陆少珩塞得鼓鼓囊囊的腮帮子,陈濯重新在他对面坐下,有些好笑地问:好吃吗?
    陆少珩嘴里塞满了饺子,只能含含糊糊地说道:难吃死了。
    陈濯见他嘴硬,就起了逗逗他的心思,又要伸手去抢他的碗:那就别吃了。
    别闹。陆少珩横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扔出两个字:饿了。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陆少珩突然变得格外乖顺听话,他没有再给陈濯找什么麻烦,而是低着头,一口一口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饺子。
    我瞧凌逍是有点恃宠而骄。陈濯看着陆少珩,开始挑凌逍的刺:领着总助的工资,连老板的日常起居都没照顾好。
    不关他的事。难得见一次面,陆少珩不想提及不相干的人,他有些生硬地把话题从凌逍身上移开:你最近在忙什么?
    陆少珩的这个反应在陈濯看来,是在维护凌逍,既然当老板的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揪着这件事情不放。
    《金阙风月录》杀青了,最近开始后期,新的项目也在推进。于是他顺着陆少珩的话回答道:当总裁的感觉如何?
    谢谢陈总。说起这件事,陆少珩立刻放下汤勺,不伦不类地敬了个礼,开始卖乖:也辛苦陈老了。
    陈濯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陈光玉不但是聚星最早签下的导演,手上也握着公司的股份,是除了陆和平之外的二号人物,可以说是他老人家咳嗽一声,整个聚星就会跟着他抖三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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