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公主您是为我那不成器的王兄出气而来?”
    满目黄金,暗香盈盈。衣着华丽,神情张扬的龟兹王慵懒地躺在厚实、柔软的虎皮毯子上,不耐地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大唐公主。
    大唐周边的少数民族国家对黄金有着非同寻常的崇拜和热情,这些国家普遍认为黄金是某种具有神圣性的物质,唯有黄金打造的一切方可永世流传。
    说起来,像是龟兹这样以乐舞、佛教、铁器闻名的西域小国在财力上到底略逊一筹,踞于北方苦寒之地的军事大国突厥还有“黄金汗国”之类的称号。
    紧那罗是一位喜欢享受的王。
    除了寸步不离的鬼夜叉之外,她身边常年要有几十个男隶伺候。
    ……当然,有时候还会是那种用途。
    李琮毫不客气地坐下,用手去摸紧那罗身下的虎皮,她眉开眼笑的,很怀念似的说道:“本殿十叁岁那年听闻陇山之中有一只食人恶虎,为了向圣人和千岁证明本殿射艺大成,本殿特意乘马夜奔六百里路,叁箭射死了那只斑斓猛虎。”
    她分明是在笑,一股寒意却悄然爬上紧那罗的背脊。
    龟兹王不甚自在地坐起身子,乜了李琮一眼,问:“公主是在威胁小王?”
    李琮笑得愈发开怀,她的手还在那张虎皮上摸来摸去。
    “西域干旱,丰草疏林,少有猛虎。这张虎皮很软,可未免太软了些,怕是室利佛逝国从岛上千里迢迢送来的佳品。室利佛逝国举国信奉大乘佛教,龟兹又是西域诸国中大乘最为兴盛之地。室利佛逝国送来虎皮,讨好紧那罗王,想来也是正常。”
    鬼夜叉睁大双眼,扯着紧那罗绣满金丝莲纹的皮袍,说:“王,这个大唐来的公主好聪明呀!你看她居然能说这么长一串话!”
    紧那罗心下恼恨,又知鬼夜叉是个痴儿不好计较,恼羞成怒向李琮喝道:
    “昭阳公主究竟所为何来?”
    李琮凤眼微睁,很惊讶的模样,她把抚摸虎皮的手收了回来,修剪整齐的指甲在奇异灯光的照耀下泛着金属般的光芒。
    “本殿的故事还没讲完。”
    凭良心讲,李琮的说书技巧并不很好,可她讲的内容实在是骇人听闻,叫人听了不自由主地被吸引去了注意。
    “少年时候,本殿一直想上战场,圣人以保护为由不允,本殿只好偷偷摸摸地去。杀了那只恶虎之后,本殿就有了领兵讨伐吐蕃的资格,那时吐蕃的主将正是名震一时的索兰赞普。”
    李琮顿了一下,静静欣赏着紧那罗不停变幻的神情。
    自己看起来一定很可怕吧?
    法成这个妹妹,逗起来还挺可爱的。
    她继续说道:“不久之前,吐蕃传来新任赞普上位的消息,索兰赞普尸骨无存,一代天骄就此陨落,想来还真是可惜。”
    看昭阳公主那副平淡无波的语气,说不准她是在可惜索兰壮年辞世,还是在可惜没能亲眼看到索兰身死的场面。
    “小王听说索兰赞普是死于吐谷浑王慕容卿云之手,听公主此言,难道是与公主还有什么关系……”
    李琮却不想为紧那罗解惑,她正色道:“现在龟兹王可以跟本殿好好聊一聊了吧?”
    紧那罗一梗,呼来男隶上了两碗刚煮好的奶茶。
    米色的茶汤冒着热腾腾的白气,虽说是西域特产的奶茶,可茶叶只加了浅浅一层,金碗中洋溢着的是浓郁得化不开的奶香。
    李琮知道这边的人喜欢往奶茶里加盐巴,她对这些奇怪的饮品向来敬谢不敏,看在紧那罗的面子上还是喝了一些。
    “紧那罗,我知你对我与法成心有戒备,可不管是我,还是法成,都不会对你在龟兹的统治造成任何影响。”
    紧那罗没想到李琮先用言语恐吓她,后又说出这般直白,这般难以置信的话语。
    李琮好玩儿地看着紧那罗见了鬼一样的表情,接着说:“本殿知道紧那罗王不会相信,可我与法成之间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所以,她不会是帛蜜罗强大的后盾,她不会为了一时的美色与贪欢帮前朝的王子夺回王位。
    紧那罗狐疑不定,目光闪烁地看着李琮,李琮大大方方任她打量,紧那罗仍不相信,说:“不是小王不信公主,实在是……”
    说实在的,她就是不信李琮。
    李琮不觉莞尔。
    “本殿相信,紧那罗比帛蜜罗更懂如何做好龟兹的王。”
    紧那罗知道李琮是在恭维,但是,评价往往象征着权力。一句话就将自己凌驾于整个龟兹王室之上,这种微妙的被人俯视的感觉令紧那罗感到不悦。
    可她又说不出来是为了什么,只好自己生者闷气。
    李琮还是笑眯眯的,她凑到紧那罗的耳边,小声说道:“本殿从未碰过帛蜜罗,他至今仍然是处男之身。”
    紧那罗一言难尽地看着她,问:“公主说这个干什么?”
    李琮答:“本殿素有风流之名,却未曾把任何男人放在心上。即便是与本殿日夜耳鬓厮磨的情人,本殿亦不会为了他们争权与钱,何况是空有其名,未有其实的驸马呢?”
    紧那罗微微地动摇着,李琮趁胜追击道:“本殿此番前来龟兹,不是为帛蜜罗而来,不是为龟兹王子而来,不是为西域佛子而来,而是为一位足够理智的君王而来。”
    紧那罗问:“公主想要什么?”
    “本殿想和龟兹王做一笔生意。”
    终于说到了正题,李琮露出了真切的笑意,她把整理好的书册一本一本掏来,细细与紧那罗讲着一路走来的见闻和商路的未来可能。
    动之以威,晓之以利。
    这是李琮一向的谈判方式。
    紧那罗听完沉思许久,问:“公主只要这些么?如果这条商路果真可以产生如此庞大的利润,公主为什么不把它垄断在自己手里,为什么还要与我这样的西域小王分享呢?”
    李琮叹了一口气,说:“当然是因为我有求于王。”
    从昭阳公主进殿的那一刻起,她就占据着局势中的主导地位,作为执政已久的王,紧那罗本能地感觉到不适。
    现在李琮露出了软的一面,紧那罗的心反而放了下来,丝毫没有留意她的情绪尽在李琮的掌控之中。
    “公主,想要什么?”
    李琮好像不知道她要的东西是龟兹国王室历代守护的秘宝,好像不知道跟龟兹王空口白牙地要这东西是多么无礼又挑衅,好像不知道紧那罗绝对不会同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还是说:“本殿要的是,黄金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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