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鼻鬼洞里的叁个月中,李琮错过了很多事。
    她错过了柴老侯爷战死在突厥的消息。
    她错过了敬皇帝盛怒之下废李珏太子之位。
    她错过了阿史那多摩贪婪又嚣张的要求。
    总之,长安的政权因一场万万不该输掉的战役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而这位处境和流放没有两样的昭阳公主此时远在千里之外,她能做的只是无可奈何地听着司道君的斥责——
    “阿丛!你实在是太胡闹了!怎么能把眼睛弄成这个样子?”
    “早知如此,本君当时就不该让你进去。”
    “现在想起本君的好了?万一连我都治不好你的眼睛……”
    李琮走之前,司正就算了一卦。
    有惊无险。
    这是他算出来的卦象。
    可是,司道君没有想到所谓的有惊无险竟只是让李琮捡回一条命来。
    瞧她这副惨样子,还真是……
    “道君,答应本殿一件事。”
    “什么?”
    “无论眼睛是否治好,都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
    为什么呢?
    因为一个瞎子是没办法打仗的。
    司道君鲜少会露出表情的脸孔被李琮气出一道裂痕,他只觉心头有一把火在烧,想要肆意发泄而出却没有出口,到最后把他的五脏六腑都要烧疼了。
    “阇梨攀对阿丛来说就那么重要?”
    李琮轻轻地“啊”了一声,她在努力地适应黑暗中的生活,凭借大致的光影判断司道君的位置。她向司道君旁边两寸远的地方点了点头,说:“是。”
    “我,我管不得你!”
    很痛苦地,司道君冲李琮说完这句话就又跑出去寻找能治眼伤的药材了。
    “殿下,您是不是又气到司道君了?属下看他脸色不大好……”
    刚进门的赵乐儿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为了自己说了“看”字而恼恨不已。
    虽然殿下没有表现出悲伤或失落,可赵乐儿知道李琮为了恢复视力私下里做了多少努力。
    仔细想想,殿下似乎不是想要复明,她更想要的是在黑暗之中也能如常人一般行动自如的能力。
    为此,殿下身体上多了青青紫紫的跌撞伤痕。
    李琮没有介意一两个字眼,她还以为赵乐儿的突然沉默有另外的原因,不免问道:“乐儿?怎么不说话?紧那罗王难道不愿意把黄金弯刀拿出来?”
    赵乐儿连连摇头,跪在李琮面前,虔诚地为她献上装在木质刀盒中的黄金弯刀。
    “龟兹王已经履行了她的承诺,殿下无需担心。”
    李琮伸出手,赵乐儿向前跪着走了两步,好让她可以直接摸到黄金弯刀。
    那双瘦长的手细细地抚摸着刀盒,过了一会儿,李琮说:“雕的是浴火重生的凤凰鸟……”
    她笑了一下,抽出金光闪闪的弯刀,根据手部皮肤感受到的触感,李琮摸出这把刀的刀鞘上镶满了华贵的宝石。
    “乐儿,我们可以离开了。”
    龟兹以西还有大片大片的土地,还有一个个的小国家。
    然而,昭阳公主的出使之旅这次就到此为止。
    她要赶回长安,要想办法保护她的子民。
    “叁天之后,本殿会去王宫向紧那罗王告别。”
    赵乐儿想到那个陪她一起等着殿下的和尚,在她几乎都要以为殿下不会再活着出来的时候,是竺法成坚定地告诉她:阿琮是不会出事的。
    那是他的信念?还是希望?
    赵乐儿无法分清。
    “殿下,您要带驸马回长安吗?”
    说起来,这次使团还是打着两国王室联姻的名头。
    距离那场盛大的昏礼只过去不到半年,昭阳公主会怎么对她这位有名无实的驸马呢?
    “法成,当然是要待在他的家里。”
    李琮轻轻地笑着,赵乐儿懂了她的意思,唯有黯然退场。
    尽管她觉得殿下不肯带驸马走很可惜,尽管她也被驸马苦守的深情所感动,但是,再没有人比殿下的意愿更重要。
    殿下肯定有她的理由。
    “等等。”
    赵乐儿顿住脚步,听到李琮这样说。
    “柴嵘,他怎么样?”
    “回禀殿下,小侯爷两个月前就接到老侯爷战死的消息,他是一直等到您平安出鬼洞之后才走……”
    走去他的父亲战死的地方。
    走去他的爱人曾经拼命守护的地方。
    “他已正式袭爵?”
    赵乐儿也曾跟随李琮去过突厥,知晓突厥人的凶蛮与狠辣,她对刚刚经历丧父之痛的小侯爷深表同情,同时也为边境的防守而时刻担心。
    “殿下,废太子已不足为惧。是否要赶回长安早做打算?”
    李珏,被阿史那多摩生擒。
    显然,阿史那氏留下李珏一条命是为了向大唐皇帝敲诈勒索。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李敬比他这个突厥蛮人还要狡诈狠毒,竟然就这么把李珏的太子之位给废了,反倒把阿史那氏弄了个手足无措。
    “圣人,不会轻易放弃兄长。”
    毕竟,那是他的嫡长子。
    李敬又是那么一个重视所谓祖宗传统的男人,他既然肯为李珏偷来妹妹斩首前朝皇帝的大功,又怎么会因为区区突厥就放弃李珏呢?
    依李琮来看,废掉李珏的太子之位反而是李敬想出来的保护太子的办法。
    “这么一来,阿史那多摩就不敢拿废太子如何了?”
    赵乐儿还是有些犹疑。
    “可是,殿下,一个曾经被废过的太子总不会再……”
    李琮的双眼迸发出幽深的光,比起之前双目完好的日子,久处于黑暗之中的她反而看到了更多东西。
    智慧与孤独往往相伴而生。
    “一个皇帝想让谁当太子谁就可以当太子,被废过又有什么关系?历史上又不是没有这样的事。”
    李琮话锋一转,说:
    “何况,即便兄长被废,这个位子也不会轮到本殿。”
    毕竟,窦缈除了李珏之外还有别的亲生儿子。
    赵乐儿为昭阳公主感到心疼,听司道君说,殿下的眼睛复明的几率并不算高,可能一生都要在不见天日之幽暗处度过。
    那不仅仅是一双眼睛的问题。
    殿下的理想,殿下的抱负,殿下苦心经营多年终于要等到最后的关键一步……
    怎么能因为一双坏掉的眼睛就到此结束呢?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她宁愿以身代之。
    赵乐儿恭敬地向李琮行礼,退出门外,她在心里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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