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床上下来,抹抹汗渍,一股嗖味,本想直接出门的,以前也这般过的。可现在应该非乱世,等会儿把人给熏跑了不值当,还是先洗洗再去。
    两个小的更不成样子,乱糟糟的,晏桑枝瞧到他们瘦弱的模样心里发酸,她这个阿姐立不起来,苦得只有他们。
    我们先烧火煮锅水,把身上洗了再去。
    麦芽听到这话瞧了她一眼,细声细气地道:阿姐,你忘了吗?我们从不在家洗的,都是隔半个月跑到浴堂巷洗,三个人十几文钱。
    我忘了。
    安城哪来的浴馆巷,若不是口音一样,只怕她现下都要装成哑巴。她干笑一声,打定主意等会儿多听多看,不开口说话。
    等麦冬拿出家里所有的银钱,晏桑枝沉默,一吊子铜板,买斤肉也不够,更别提做药膳。
    只能从谢家医馆把银钱给讨要回来,想起这一茬,她心气不顺,乱世里都能救人,太平日子害命,嗤笑一声。
    挑拣几件衣裳,泛白清灰的,一气塞进竹篮子里,另捧了一砂锅的药。她走在中间,跟在麦芽麦冬旁边出了院门。
    晏桑枝不动声色地打量外头的院落,跟安城很相似。黑瓦青墙,雨后生苔,檐角错落有致。院墙高耸,巷道深深,宽却不直,蜿蜒南行。
    她不识路,又加上身子未好,走得慢了些。麦芽扶她往前走,时至午后,巷子里的人家上工去了,怕有拍花子的来,小孩也全给拘在屋里。
    所以直到拐弯走出巷口也没有遇见什么人,晏桑枝松口气。
    浴堂巷在东城巷南侧,进了这地,巷口窄小。弯折过后是一座匾墙门楼,高悬浴堂巷,两边挂两串红灯笼,她像是没见过世面的,瞧了又瞧。
    麦芽拉着她往前走,潮气扑面而来,肩搭着浴巾的小厮穿梭在各家浴馆前,上面俱有个挂壶。
    晏桑枝稀里糊涂付了钱,等温热的水沾到身上,她才彻底反应过来。在乱世时基本都少有沐浴的,一时还不习惯,颇为束手束脚。
    等整个人泡在桶里,水没过下巴,才使劲搓泥,搓到皮肤发红发痛,方收了手,起来换身干净衣裳。
    她醒后直到现在,才有种新生的感觉。乱世附着在她身上那些污糟、腐朽且不堪的东西,全洗净了,从落水沟里流到暗底沟渠中,越流越远。
    头发湿的,她和麦芽坐在隔间里,拿巾子擦了许久,干透挽好才出门。麦冬早就候在浴堂的门外,半靠在那里,洗了澡人看上去都白净不少。
    走吧,现下可以去那什么谢家医馆瞧瞧了。
    晏桑枝的脑子还清明,没叫水淋得忘记了。她边说边把那些脏衣裳团成一团,塞回到竹篮里,回家洗去,径直就往外头走。
    麦冬如今已不指望阿姐能记路,扶额无奈道:阿姐,从这小门走,那离菩萨桥近。
    她不吭声,僵在那里,随后默默跟着麦冬往前走,麦芽还笑她,阿姐怎么忘事忘成这样了。
    浴堂巷还尚算清净,可打出了小门,人声如鼓,震耳欲聋。
    门前河道宽阔,两岸酒楼鳞次栉比,乌篷船上有歌女弹唱,吴语软糯婉转悠扬。
    往来行人面上带笑。
    晏桑枝怔怔地瞧着,原来盛世该是这般的,只可惜她和师父都未曾等到。她抬起头,眼眶泛红,也不知晓这世还能不能碰到师父。
    麦芽和麦冬以为阿姐许久没出来过,一时看花了眼,便没有催促。而是站在那里看乌篷船驶过,站了许久,麦芽有些累了,抬起头来,发现惊奇的事情,她纳闷,阿姐,你的眼睛红了。
    睁得久了些。
    晏桑枝眨眨眼,拿手抹掉,嘴硬道,转口让麦冬带路。
    菩萨桥本不叫这名字,原是医工桥,因这里大多数为医馆,济世救人,被世人称为菩萨桥。
    谢家医馆是菩萨桥名气最大,最悠久的,在一众狭小的医馆中鹤立鸡群,门匾金灿,宽敞明亮。
    里面井然有序忙活着,正中的账台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样貌端正的年轻男子。
    晏桑枝憋了一肚子的气,她自个儿提起那罐汤药,腾地放在那张黑漆漆的桌子上。
    谢十五抬头,一个身条清瘦,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姑娘站在那里。
    只怕来势不善。
    他咽了咽口水,挺直腰身,问道:小娘子是来瞧病,还是拿药的?
    可千万别是来找那老匹夫算账的。
    瞧病?晏桑枝笑了一声,声音冷凝,你会医吗?
    谢十五不会,他本来就是谢家管事的,若不是那老匹夫开错药闹出那些事来,少东家又有事去隔壁镇了,也不用他坐镇医馆赔罪。
    我找大夫给你瞧,顾大夫
    可别,我遭不起这罪。你先找找医案,麦冬,第一次瞧病是何时,你告诉他。
    晏桑枝打断了他的话,麦冬紧接着道:是上个月十五,东城巷中街晏家。
    谢十五苦笑,他真是造了孽,摊上这堆烂事。轻车熟路翻开边上的医案,找到十五那日,果真瞧到了。
    他小心地问:确有这个,小娘子是吃了药未好还是如何?
    我不与你说,你把开方的大夫给我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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