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得哀愁渐起渐落,晏桑枝听声去看,陈嫂子那寡淡的脸在曲鸣中似染上几分春色。
    她听舒服了,没想到待陈嫂子唱完,其他嫂子就起哄让她唱一段。晏桑枝会唱少有人晓得,她也只有心里舒坦才会哼几句。
    我唱可以,不过到时候嫂子你们别笑话我,她声音动人,清丽又圆润,南调的腔拿捏得很好,青梅需用醋来炼,白糖还要蜜来煎,黄连苦加上几块黄柏片,生姜辣,抓上一把胡椒面,四味八样,一同熬煎
    只待她一唱完,边上的嫂子搂了她进怀,趴在她肩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陈嫂子拍着腿笑,还怪好听的。
    晏桑枝没笑,面上却露出两个小窝,她喜欢这样的玩闹。一路上只就听几位嫂子各出花招,民谣唱完唱号子,等唱歇便到了明江的早市上。
    彼时天才刚亮,远山的雾都未散去,明江奔腾的水声也掩盖不了人声鼎沸。
    她很久以前才见过这般的场景。
    江河满载渔船,长而宽阔的码头,一箱箱货物被草绳层层缠绕,役夫身着短打,嘴里喊号子,从船上扛出一袋袋粮食。
    晏桑枝将目光移到青砖古道上的草市,一道道春旗高悬舒卷。道上布衣秋衫的行人穿梭于浮铺间。旁边有樵夫披着蓑衣,挑两筐菜蔬,沾泥带露,边走边喊:萝卜,刚拔的萝卜。
    路边蜷腿坐那支根幡布算卦的,边上是卖药的几个道士,和牲畜同列而坐。
    草市多农家渔夫支摊,青晃的粗瓷、耐脏布鞋、野柴、灰炭、小鱼、未落壳的米,木甑蒸的糯米热气悬荡;大缸腌菜只消一打开糊的泥,酸香四溢;还有炉灶烧草煨烧饼
    晏桑枝的魂都要被勾走了,麦芽拉着她的衣角,踮起脚去看,眼睛睁得很大,自言自语道:好多东西啊。
    麦冬侧头远眺,耳边鸡鸣不已,他捏捏自己空荡荡的钱袋,把目光收回来。
    阿栀,我们要去看看布匹,你跟我们一道去还是如何?
    陈嫂子用手拍拍她,指着前面一处说。
    晏桑枝摇头,嫂子你们去吧,我们自个儿四下逛逛,何况嫂子你该说的都说了。
    成,你记得别买贵了。
    与陈嫂子众人辞别后,她把篮子把自己肩上挎,左右手各牵一个,直往草炉烧饼那走去,起得太早饿得不成。
    只买了两个,她尝尝味就成,把两个小孩填饱再说,最要紧的是这脾胃吃不了这些。
    刚出炉的饼烫得她甩手,草炉饼颜色黄,酥皮一层起一层,疙瘩中空,沾些许草灰。皮脆,她撕下一块,内里暄软,白的皮菘菜做馅,到嘴里的饼耐嚼。
    晏桑枝吃了一些,剩下的让麦冬麦芽慢慢吃,至少逛完肚子也填饱了。
    她昨晚睡不着,把要采买的东西给想了个遍,碗筷、针线、布匹、糖油酱醋,得花小几贯银钱,她摸着袖袋里包好的铜板,边走边思虑。
    物件太多,看得眼花,路过卖头花的铺子,瞧到一抹红,晏桑枝停下脚步,是拿红线编的发绳,她拿过来问麦芽,喜欢吗?
    麦芽嘴边还粘着饼屑,不敢上手,抿起小嘴点点头。
    买了两根,两文钱,她以前小时,家里有很多的头花发绳,阿娘手巧会做许多。她想想,又给麦芽买了一对绢花。
    本想给麦冬买束带的,他摇摇头,细声道:阿姐,我想买纸笔。
    许是觉得太贵,出口后又拒绝,还是算了。
    买,到时候我教你和麦芽识字。
    晏桑枝从小学医以来,除了认药材把脉,还得要会认字,不然医书看不懂,医案也不会写。虽学得不怎么样,但教他们两个是足够的。
    纸笔好的甚贵,不过江淮造纸作坊很多,纸价便宜,一张糙纸不过五文,鸡毛笔三文,墨贵索性很早之前还有留下的。她买了几张纸两根笔,麦冬紧紧抱着,难得露出一个笑容。
    一路逛,一路买,大荤现下还不能吃,肉还贵,晏桑枝买了半块猪板油,能炼很多猪油,要不是来得早,估计没有剩给她的。
    粗瓷碗便宜,竹木筷算不得价,布料贵,每匹要三百文,她咬牙买了一匹,竹篮子里装满乱七八糟的东西,左右手还提些东西,终于逛到了雇佣行工的地方。
    一大堆人蹲在地上,或是靠在树旁,嘴里吆喝,河工,每日只要七十文。
    见到个人就赶紧走上来问,他们大多粗布短打,皮肤黝黑,脸上布满道道沟壑,为着一文钱也要扯皮。
    晏桑枝打量那些人,逡巡不前,她问过陈嫂子,知晓这里会有木工出来寻活。家里缺的物件太多了,采买不值当,要是能短暂供奉个木工,银钱还要省得多些。
    她瞧到了一个坐在那里,长相老实,面容愁苦的汉子,低头用木头雕刻东西。晏桑枝看人还不错,当即拎着东西走过去。
    阿叔,你做一日木工活要多少?
    她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问。
    曹木工抬起头,他是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没甚底气地道:我不做短工,其实之前是做的,但银钱讨要不回来,家里婆娘又病了,他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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