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她都能撑到下去,也算是少见了,屋子倒塌得很多,走不动就缩在那里,偶尔就去挖人家的地窖,有粮食就再多待一段时间。
    她还是难以管住自己的善心,路上要是遇到能救的人就救他,要是不能救,挖个坑埋了,后面倒是跟着她的人越来越多。
    都是些在乱世还没有失去傲骨的普通人,他们不想死,也不想吃人,走了一年多才找到一处山,里面还长着谷物。
    原本以为是块宝地,但晏桑枝到那里不过多久,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吊着她活下去的一口气也渐渐消散。
    在做这段梦的时候,谢行安有无数次想要闭上眼睛,也有很多很多次想要挣脱束缚,但是他不能。他只能看着,就像个局外人那样看着晏桑枝受伤,趴在地上不能动弹,他甚至只能看着她活的一点人样都没有。
    谢行安从来没有哭过,可是他现在眼眶通红,尤其看见晏桑枝瘦得只有一把骨头,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上,屋子歪歪扭扭地搭着,里头也没有一丝光。
    她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动也没动,眼睛无力地看着那木板缝里透出来的一丝光,在逃难路上从来没有笑过的晏桑枝,躺在这里时却勾起唇角。
    谢行安知道,这样的面相已经是油尽灯枯了,他救不了她,就算能入梦也救不了她。
    他只能看着,只能看着她闭上眼睛,从这个人世间离开。
    这时,谢行安完全脱力,他忽然觉得自己手脚一点力气都没有,面上一片冰凉。
    连最后的时候,晏桑枝也是孤身一人走的,只不过同行的人将她埋在了山上。
    他根本没有办法进到梦里,哪怕是送她最后一路。
    谢行安醒来后,他的无力感更甚,他反复告诉自己那不过是梦,不是真的。
    但同时冒出一个念头,他要见晏桑枝一面,他现在就想见到她。
    哪管天还是黑的,出门的时候碰到一旁的谢七,他说:你去驾马车,我要去晏家一趟。
    郎君要去找晏娘子不成,,谢七想也是这样,他又道:今日过节,小娘子被请到这边来了,郎君你回来时说不舒服。老太太让我在这里守着,也就没吵你。要我去将小娘子请过来吗?
    本来谢行安应当要自己去的,但是他感觉自己好像走不动步子,只能让谢七走一趟。
    晏桑枝来得很快,她进到书房时,里面只点了昏暗的光,谢行安靠在圈椅上。
    她好奇,叫我来做什么?我正跟你侄子玩呢。
    看到眼前鲜活有人气的晏桑枝时,他没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哽咽,只是紧紧地盯着她看。
    你今天晚上有点怪,晏桑枝凑到他面前,摸了下他额头,而后撤开了手,好像也没有发热,睡懵了不成。
    她自顾自地说着,而后瞟到书桌旁边最上面叠起来的书,还有张纸,她拿过来,笑着道:我瞧瞧你都在看什么书。
    晏桑枝径直翻到折起来的那一页,她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了上面写的字,原本还翘起的唇角立马放下,甚至手指不自觉地揉捏着纸边。
    太初八年天降大雪,伏尸千里,白骨皑皑。明年春,饥荒至,寸谷不生。太初十二年人相食,疫病起,民十不存一。
    太初十三年,乱马过城门,国灭。
    春燕归,巢于林木。
    她那短短的一生,都在这几句话上了,她从尸山血海里走过的一生,淹没在国灭两个字里。
    晏桑枝整个人是怔然的,她没有哭,只是惨然一笑,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而后一片空白,甚至连谢行安站在背后都没发觉,自己绊自己的裙摆直接摔到地上。
    她呆愣楞地坐在那里,她呢喃道:春燕归,巢于林木,那我是什么呢?
    谢行安同她一样跪在地上,他紧握她的手,哽住的喉咙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巢于林木,可是后面连林木都没有了。
    晏桑枝她笑,将头埋下去笑了一声又一声,从胸腔里发出笑声,原来史书是这么记载的,不足百余字。
    她伏地小声地笑起来,她想起自己见过那么多的尸骨啊,每走一步都是踏在别人的骨头,别人的坟地上行走。
    那么偌大一个国啊,伏脉千里,可是也只得了那么短的一段话。
    阿栀,谢行安小声地喊着,拉她起来,紧紧抱住她,侧脸贴在她的脸上,他哽咽地道:阿栀,你想哭就哭吧。
    为什么不哭呢?
    他喃喃地问,眼前想起他梦到的那些年,那般的苦,她也从来没有掉过眼泪,他自言自语,为什么不哭呀?
    为什么要哭呢,晏桑枝将头埋在他宽阔的脊背上,短促地笑了一声,反问他。
    可是,
    我这个旁观者都为了你流了那么多的泪,那你吃了那么多苦头,为什么一滴泪都不肯掉呢?
    谢行安双手捧住她的脸,让晏桑枝直视自己,他的眼眶通红,有滴泪悬在眼睫上将落未落,脸上满是泪痕。
    他从来没有哭过,可是只要一想她的那些苦难,就忍不住想要落泪。
    谢行安摸着晏桑枝脸颊的手颤抖,他说:阿栀,你不想哭就不要哭了,我已经替你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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