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县虽然发展较其他县缓慢一些,但快过年时,山脚下通往县城的公路也已经修好完工了,刚翻年,公交车每天就会摇摇晃晃在这条路下开过。
    对于住在山上的村里人来说,这辆因为不常被打扫,所以外部满是灰尘,内里也都是一些奇怪车味的公交车却是个大宝贝。
    他们不用再像是以前那样徒步三四个小时才能去县里,每天只需要起的早早的,就能带着刚摘的新鲜蔬菜到县里卖钱。
    虽然这辆车很挤,味道也很大,拐弯或者上坡的时候都能让人有种五脏脾肾全都在抖的感觉,但它让以前难以有额外收入的山里人家里宽松起来。
    卫国,你放心的去上学,家里有我和你爹呢。
    一个看上去大约有个六十出头的女人满脸是笑,拒绝了丈夫习惯性的搀扶,坚持着一步步自己走到儿子跟前,然后才哈哈笑着跟他说:
    你看,我现在走道跟正常人也没什么两样,每天还能跟你爹一起去卖菜呢。
    旁边也有个汉子说:是啊,卫国你就放心吧,我和你大舅二舅都会看顾你爹妈的,还有你几个伯伯叔叔,这么多亲戚在呢。
    一个老爷子也点头:对,你能考上科大,这是咱们整个村的光荣,之前你摔伤在家里修养就已经落了课了,虽然学校也好说话,让你好好在家修养,但是你可是咱们大河沟几十年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你得争气,可不能再落下课了。
    看着不停点头的父亲,周卫国眼眶泛红,他其实是不放心家里的,他父母都有残疾,母亲是腿没了一条,父亲是不能说话,四十多岁才结伴搭伙过日子。
    因为结婚晚了,周卫国今年才十九岁,父母就已经六十出头了,底下还有弟弟妹妹,最小的妹妹今年也才八岁。
    作为家中长子,周卫国一向很明白自己父母老了,他需要早早的承担起责任,所以他从小就勤奋苦读,恰好国家也正在大力扶持教育,每年发下来的奖学金也能帮忙贴补一下家用。
    考上科大后,在等待开学时,周卫国去地里干活,结果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泥石流,还好救援队来得及时把他挖了出来,还送他去县医院治疗。
    但就算是这样,周卫国也在病床上躺了好几个月,不得不打电话跟学校说明情况,延迟了报道。
    现在他伤养好了,自然该去上学了。
    卫国,你就放心吧,现在国家政策好了,那假肢多贵啊,说发给你娘就发给你娘了,还有你弟弟妹妹上学的事也不用担心,现在上学不要钱,书都是免费发,你爹和你娘都能领补贴金,虽然少,但家里吃喝不用愁啊。
    他小舅舅说完,大舅舅拄着拐杖,沉声说:
    好了,上车吧,你在学校要好好读书,不能懈怠,国家做的那些好事,你不要忘记,等读出来了,要为国家效力。
    你虽然姓周不姓苗,但也是我们苗家的外孙子,你外公外婆死在战火里,你二舅战死,你大姨在战场上失踪,你娘在战场上断了一条腿,你外公外婆死之前让我们保家卫国护我江河!我们做到了!
    现在国家太平了,但也需要人才,卫国,去吧,好好学,学成了,你就是这个和平年代的栋梁之材!照旧能保家卫国!
    周卫国红着眼点头:我走了。
    他上了车,公交车摇摇晃晃的开了起来,周卫国坐在车窗边往外看,瞧见他的亲人们挥着手,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
    苗家村,全村丁壮319名,妇女263名,老人78名,幼童90名。
    翻了年又长了一岁的宋药翻看着手里的卷宗:
    战火至,丁壮先行,无一人归,妇女行,无一人归,老者持拐行,无一人归,幼童失孤四散,苗家村空。
    短短的几行字,却满是悲壮。
    宋药看完,抬眼看向面前杂草丛生的废墟:这里就是苗家村了吗?
    原江用刀划开荆棘挡住的前路,点点头:
    就是这里,苗家村在几十年那场战役里全村人都打没了,整个县也被打的没了人,本来该记录县志的人死了,这份县志还是他八岁的女儿记下的。
    宋药望向那大片的废墟,时光总是能带走很多东西,这个曾经在本县里数一数二的大村落此刻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赵晓东拨开草钻到他面前,因为正在变声期有点难听的声音嘎嘎叫道:
    幺儿,这里环境太恶劣了,要不就不在这里拍了吧?
    宋药摇头:不,就在这里,徐导演他们也觉得在原地更好,我们拍的是真实事件,就要在真实的地方拍。
    他拨开草往外走,赵晓东跟上:但是你说拍电影真的有用吗?
    有用,至少对于中洲来说很有用。
    宋药感到自己踩到了什么,低头摸索一下,捡起来一个锈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长命锁,上面的刻字是:
    岁岁平安。
    宋药愣了一秒,将它拿在手里默默继续往外走。
    陆句正在一起砍周围的荆棘,见到宋药出来,赶忙放下工具过来:
    我已经跟徐导演通话过了,他今天晚上就能到,让我们只暂时清个路出来就行,这里的场景可以先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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