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妤顿了下,转过身与他对视,极为认真地吐字:恕不了。
    你们罪无可恕。
    从牢里一段小道到另一道,薛妤走到关着玄苏的牢房门口时,正见到那个披头散发,留着长长指甲的女人像是经受了什么不能承受的刺激似的疯狂扑向溯侑,又被一道光环无情地挡住。
    半晌,她失力般地跌坐在墙根,扬尖了声音,格外怨毒地道:你以为攀上了邺都就一朝得意,高枕无忧了?溯侑,有做梦的时间,你不妨想想自己的后路,那位圣地传人,还乐意哄你多久。
    得罪我没事,你还得罪羲和的人。
    你
    得罪羲和,怎么了。薛妤逆光站着,眉眼似乎都被映衬得柔和下来,声线却仍是冷的,清的。
    玄苏蓦的抬眼,似乎想不到她竟会跟着来这种地方。
    溯侑跟着挺直脊背,他很快用帕子擦了擦手,从牢房里出来,站到薛妤身前,开口道:女郎,走吧。
    就这么任她放肆?薛妤看向玄苏。
    没事。溯侑分外好脾气地道:羲和会按规矩处理。
    从那边牢房里出来,薛妤的眉就没放松过,此刻她抬眼,与他对视,视线再一点点转到他眼尾那点渐深渐浓的笑意上。
    看过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碎片和那些他所经受的破碎绝望。
    薛妤头一次觉得,他还是笑起来更为好看。
    手伸出来我看看。她点了点溯侑的左手。
    溯侑微微一顿,半晌,他掀了掀眼,眼皮上落出一道格外薄情的褶皱,卷起一截衣袖,将那好看的,形状突出的手腕骨递到她眼前。
    上面干干净净,白皙如旧,没有想象中丑陋而狰狞的伤痕。
    他像是猜到她看到了什么似的,很快又将衣袖放下去,低而浅地咬着气音,道:没有了。
    跟着女郎之后,就没有了。
    第58章
    薛妤和溯侑趁着夜色回酒楼,门匾边上一左一右挂着两个蒙了层灰的灯笼,灯芯在里面熬出隐隐绰绰的光。镇上地方小,每日吃酒闲聊的人并不多,因而并不管这些小细节。
    一楼与二楼相连的拐角处,别出心裁地扩了个小凉亭。说是凉亭,不过是上面特意半遮半掩的留了半片空地没遮顶,又摆了两张小小的方桌,几张凳椅放着。
    若是月朗星明,清风拂面的夜里,也确实吸引了一些楼中的住客出来坐一坐,煮壶茶喝。
    走到这里,薛妤抬头,便见换了身衣裳的季庭溇含笑对明月,摇着一把玉扇快一下,慢一下地扇动。
    这是在刻意等她。
    薛妤默了默,看向溯侑,低声道:你上去看看朝年,让他将该备的都备好。
    好。女郎早些歇息。
    灯火璀然中,溯侑压了下嘴角,拉出一条嫣红而润泽的唇线,声色如常,可从侧面看,却怎么都现出一点克制而压抑的低迷来。
    他迈开步子往楼上走,衣袂翻动间带出一股浅淡的香。再简单不过的衣裳样式,在他身上,有种披金戴玉,琳琅相撞的质感。
    薛妤慢悠悠收回视线,转而踱步,在那张小小的桌前站定,拉了张椅子坐下,眼皮半掀,开口时,现出点清而艳的意味来:特意等我,有什么事要说?
    哪里有。季庭溇将手中的扇子摁在桌面上,又亲自诶的一声为她倒了一盏热茶,道:你去审的,怎么说也是我羲和的人,不袒护求情,问一问还不行?
    他将茶盏推向薛妤,问:那两人,你准备怎么处置?
    什么怎样处置。薛妤抿了一口茶,便没有再动了,转而去看窗外弯成一线的月,停了停,才又道:身为其位不做其事,叫渎职。至于另一个,蓄意谋害,污蔑构陷,谎言揭穿后拒不认罪,罪加一等。
    该如何,便如何。
    季庭溇不由得挑了下眉,他身体朝后放松地一靠,半晌,笑了下,直言道:说实话,薛妤,这便是你跟旁人最为不同的地方。
    薛妤不解地看向他,见他半晌不开腔,红唇翕动:说人能听懂的话。
    你看,几天前,别人成堆成堆来恭喜我,唯有你联系我说要为人翻案,翻的还是十年前的旧案。季庭溇接道:这种事,其实你说一声,我吩咐下去查清楚也就行了,你非得自己走一趟,还催着我来一趟,我原本以为,你这是极为看重你身边那位指挥使。
    他话音落下,薛妤便答:我确实十分看重他。
    你看重他,他又受了那样大的委屈,那狱中的两人,你为何不直接动手处置了?季庭溇眯着一双眼似笑非笑地道:他们罪有应得,刚好能为你的指挥使出气。
    居高位者,为笼络心腹之臣,向来是无所不用其极,哪儿最攻心便往哪戳。
    更何况,她还搁置着飞云端的事亲自来这一趟。
    这不能混为一谈。薛妤想着溯侑在灯下的样子,声色稍缓:我身边的人,不是能拿旁人性命泄自己私欲的性情。那两人该付出代价,是因曾犯下的罪,而非强叠上去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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