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主负手而立,来回踱步,感慨道:一眨眼,我们阿妤也这样大了,该考虑婚姻之事了。
    薛妤一听这样的话,便知道,今日若是不接下这手册,邺主能连叹带哄,一人唱独角戏到天明。
    她将手册合上,从善如流地接:行,我有时间看看。
    有时间看看,总比一口拒绝来得强。
    邺主满意地止住了话头。
    从侧殿书房出来,已是深夜,月悬半空,秋风瑟瑟,薛妤脚下方向一转,朝殿前司走去。
    殿前司此刻只有守门的朝年,以及提着墨笔奋笔疾书的溯侑。
    薛妤悄无声息走进去,朝年顿时挺了挺脊背,规规矩矩道:殿下。
    溯侑动作微滞,从高高的奏本中抬了下眼,紧接着摁了摁喉咙,哑声唤了声殿下。
    薛妤嗯的一声,随手将手里的画册丢给朝年,又瞥了眼通往殿前司私狱的通道,道:我进去看看。
    她前脚才踏入通道,朝年便颇为好奇地翻了翻手里的画册,一看,困意深重的眼顿时睁圆,低呼道:这是殿下要选侍君了?
    他又接连翻了几页,说:原来之前的流言是真的,连何家的大公子都在备选之内。
    朝年不由啧的一声,若不是有所顾忌,怕是连殿下真是好福气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
    溯侑眼尾逼出一条不近人情的褶线,他挺拔的身影僵硬片刻,半晌,脊背往椅后一靠,手中的墨笔啪的一声,重重撂在砚台上。
    第60章
    寂静无声的环境中,他这一声动静,来得响亮而突兀。
    朝年捏着手里的画册迟疑地扭头看过去,见他神色不对,急忙三步做两步行至那张摞满了文书的案桌前,手指抵着喉咙规规矩矩开口:公子,那两百条要点,我都记下了。
    溯侑抽长的背脊直直地抵着椅背,灯光下,他神情难测,半晌,才点了点他手中的画册,微微哑着嗓子,问:是什么?
    朝年见他不是临时抽查,一颗心放了大半,他松了口气,将画册摊平放到他跟前,道:殿下没说,但我看着,像是主君那边给殿下物色的夫婿人选。
    曳动的火苗拔高又压低,一点橘光照下来,落在溯侑的手背上,照得他肌肤透明似的亮薄。
    他视线转了一圈,凝到那本画册上。
    不得不说,为邺主做事的画师,笔下功力确实不俗。又或者说,曾经风流潇洒,含笑淌过红尘的主君,在这方面,是半点不肯委屈自己的女儿。
    同样的眼,鼻,以画像呈现出来时,愣是有几分截然不同的神采。那一张张面孔,有的少年意气,英姿勃发,有的温柔腼腆,儒雅秀气,总之,能被画上去的,没一个丑的。
    溯侑随意扫了扫,视线放在下面的任务介绍上。
    从前到后,从左到右,无一不是家世显赫,屹立千百年有余的世家,上面一字一句,全是底气,也写满了簪缨世家的满门荣耀。
    溯侑凝着眉一页一页往后翻,不知翻到哪一页,他像是没了兴趣,意兴阑珊地将画册啪的一声合上,问:殿下的王夫,在这里面选?
    偌大的殿前司此刻只剩他们两个人,谈的又是男女之间的风韵之事,朝年压低了声,分析得头头是道:王夫怎么选,从哪家选,得看殿下自己。但殿下嘛,和你一样,出了名的只热衷修炼和案桌前的政务,在这方面,估计没什么想法。
    所以到最后,应当会分析利弊,选最合适的家族。一说到这个,朝年可有话说了,他将那画册掀开,翻到第一页,指着上面的人给溯侑介绍道:何家二公子。
    说完,他又翻到第二页,道:这是许家小公子。
    何家,许家,都是圣地外风头正盛,熬过数千年变幻的巨富之家,甚至有实力跟沉羽阁争一争,斗一斗。
    这两人,哪一个拿出去,都是抢手的香馍馍,而到了邺都,在邺主的眼里,便成了被挑选的那个。
    我向朝华打听过,如果不出所料,殿下未来的王夫,便是这两人中的一个。朝年想了想,又朝下看了眼,沉吟片刻,又道:当然,若是殿下觉得这两个都不错,全收了也不是不行。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溯侑指腹摁了摁腕骨一侧,半晌没说话。
    他不得不承认,跟这些屹立无数年的古老门庭相比,他空有公子之位,孑然一身是真,无所依仗也是真。
    可他也得承认。
    他听不了这种话,一句都听不了。
    别说什么王夫,侍君与侧君,但凡有个男的接近薛妤,露出亲近之意,他都无法克制,难以忍受。
    你还挺会想。
    不知何时,薛妤无声无息站在殿前司后门的通道后,雪肤乌发,身影纤细窈窕,形状好看的手指间绕着几根雪白的丝线,随着她走动的幅度松松地晃荡着,像某种细细的倒垂下来的藤蔓。
    她踱步而来,站在三五步开外,视线落在被捉了个正着,心虚得左顾右盼的朝年身上,红唇微动:跟你们公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朝年跟着她的时间长,相对别人,该规矩的时候规矩,该放肆的时候,也更放肆。眼下见她不生气,他索性大着胆子好奇地问:殿下,这些人里,你有钟意的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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