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酉时,天色将沉,拉了片片乌云,地气闷热,蛇虫鼠蚁耐不住爬出来,眼见一场暴雨要来。
    宋搬山同她一块儿慢慢走在外廊青砖面上,嘴角一牵。
    刚好,我在宫里可以照应你。
    辽袖抬头:宋公子也会进宫吗?
    宋公子低垂眼帘:惊蛰过后,地气大动,陛下病情反复发作,原是不召外臣进宫,可是为预防出事,崔拱那边传了旨意,让我们内阁的几个人,轮流在西暖阁值房里值守。
    其实这是皇后的意思。
    宋搬山说得很委婉,陛下的身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哪怕原本好好的,也要被妖道吴衡折腾得不行了。
    成日进补些来路不明的药丸,面色红润得诡异。
    皇后是怕他驾崩了,朝廷乱成一团,奸人趁机作祟,篡改遗诏。
    因此她让宋搬山在西暖阁值守,目的就是为了占得先机,为宁王殿下登基铺路。
    其实,皇后曾经建议宋搬山,让他求辽袖一件事。
    陛下被妖道蛊惑得昏头昏脑,没人能劝,只要辽袖劝一劝陛下,说不定陛下会听。
    但是宋搬山不愿将她牵扯进朝堂之事,回驳了皇后姑母。
    他望着身旁的小姑娘,她是未来的妻子,只希望她一双眼眸永远天真无忧。
    宋搬山牵起轻松一笑,忽然伸出手掌,握着一截浅绿色软绸发带。
    他说:辽姑娘,我每日上朝的时候,轿子经过小东市,百货云集,锦绣繁隆,总是瞧见这条绿绸发带,挂在店里,曦光映照得清清爽爽,还以为是根小竹子,你常穿蓝色衣衫,与这个应当相配。
    辽袖接过这根绿绸发带,双手微弯,系在自己乌发间,柔软垂坠。
    她眼眸闪着熠熠光辉,轻声细语:多谢宋公子。
    宋搬山眼帘不自然地落在别处,心里十分欢喜,他想:若是每日清晨起来时,也能看见这根小竹子该多好。
    辽袖忽然拿出一个荷包:我也有东西要送给宋公子。
    荷包上绣了一座小青山,针脚细密,是她亲手缝的。
    上辈子文凤真逼她给织一个剑穗。
    她织了一只小老虎,走线歪歪扭扭,两只眼分得太开,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扔在他怀里,她恹恹地便要睡了。
    上辈子练好的针线功夫,如今愈发熟练了,连她自己也没想过,这回绣荷包时这样得心应手。
    宋搬山有些诧然,又十分惊喜:既然是辽姑娘绣的,我一定好好保管。
    辽袖低下头,耳垂被晒得泛红,嘴角微微抿起。
    *
    在宫里水州二楼一间宽大的厅堂里,宴席刚刚开始。
    衣裙繁复的宫人迤逦而行,一切美景似画屏,酒气馥郁,两旁池塘早荷白灿灿,热气催生得早,碗口大一朵接一朵。
    百盏宫灯次第点亮,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夫人们穿了诰服,在二楼赏灯。
    辽袖坐在老祖宗右手侧,透过一层帘子,望见席面上来了宁王殿下等其余几名皇子。
    宁王瞥过她一眼,目光停驻,谦和一笑,她有些手足无措,回以一笑,随即低下头。
    再次抬起头时,见到内阁几名大学士中,站着她的未婚夫宋搬山。
    他腰身极直,哪怕一模一样的红色官服,穿在他身上脱俗一截。
    他并非那种清高绝尘之人,相反,平易近人,笑容和善,既有仁心,又有自保的城府,与同僚相处得极好。
    辽袖低头,抿了一口薄酒,烛火跳跃下,心里也很高兴。
    朝廷的诰命夫人都在内堂,首座却只来了张贵妃。
    据说皇后身体不适,各别人心照不宣,只怕皇后依然被软禁着。
    过不了多久,小太监纷纷往外侧头,心急如焚。
    哎!陛下迟迟未来,出什么事了?
    席间有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众人揣测不一,陛下是不是病情又发作了。
    张瑕快步走到崔拱身旁,低语询问:崔掌印,你可知道陛下的情况?
    崔拱额头渗出密密汗:陛下中午还好端端的,用过点心后,头疼欲裂,大发脾气摔了一地瓷盘,宣了吴衡去服侍,事发突然,病情紧急,连淮王殿下也一块儿召去了。
    *
    青烟氤氲法器琳琅,在一声又一声悠长的磬钟声中。
    皇帝慢悠悠睁开眼,吞吐纳息,一手掀开明黄缎子,将一颗鸡血石似的药丸摩挲在指尖,开口。
    怎么跟上回的药不一样。
    吴衡正颤抖着要开口,文凤真已拦过了他的话头,眉眼微敛,淡淡神色,无法窥知到任何情绪。
    回陛下,紫阳丸药效过于猛烈,吴衡又调制了新的丹药方子,跟之前的一样,都是固本培元之用。
    皇帝抚了抚眉头,开口:上回的药就很好,我用后觉得元气大振,还得是这个药,不许换。
    皇帝手捻佛珠,一双目光压在文凤真身上:你真的知道朕想要什么?
    文凤真长睫微垂,开口:陛下放心,您要相信道长的话,只要一心问道,修福缘善果,一定会得偿所愿,得修来世。
    他语气极轻,绵缓徐徐,极轻易入了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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