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四月深春芒种,饯花神的日子,满园桃花、杏花、各种花儿姹紫嫣红。
    别人都在忙着给花树挂上各种各样柳条编的、丝线结的装饰,林黛玉却对那些枝头绽放的花儿没有丝毫兴趣,自去地上、水边、栏上拾取散落的花瓣,装进一只只锦绣的私囊里,每装满一只,便在附近花树底下用花锄挖个小坑埋了,忙得满额细汗。
    她自小便对花瓣落英有这样的怜惜心理,于是葬花这样的事有闲暇心情便会去做,原本今日也是例行其事,顺便想转转满心的忧郁。
    却不料埋着埋着,便想到自己其实也像这花儿般,年轻的时候含苞欲放,枝头上芬芳明媚,人人争相赞美,喜爱欣赏,可一旦年华老去,或遭遇骤风暴雨,必然如花凋零,坠落泥淖,再不复初时那般风光霁月的得意,这却是何等叫人黯然神伤的悲苦无奈!
    再想到此刻花儿凋零,世上还有个自己懂得怜惜它们,收拾它们的骨骸,默默祭奠,好生安葬,可将来自己若是亡故,未必能有一人留意到自己的死,无数他人只管欢声笑语,连一声叹息也不会留给自己,顿感悲从中来,心涛潮涌,感触中诗文俄而脱口,竟不需细细思量,已然成句: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叹息中给香冢植上最后一掊土,站起身子正要离去,忽然听到,不远处竟有别个也在悲泣!
    诧异间抬头正要望去,忽然身子一动,眼睛睁开竟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过去种种虽历历在目,却不过是南柯一梦!什么荣国府、大观园、宝钗、宝玉,全是梦中物事!自己也不是什么林黛玉,而是处身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重生大学生杨灵萱而已!
    “主人,感觉怎么样?”脑海中传来缪儿隐含得意的询问。
    杨灵萱仍在发愣,细细回想着梦中一切。在梦中,她就是林黛玉,各种想法、各种性情、各种爱憎,完全没有她杨灵萱半点影子,仿佛她在那段日子中又穿越重活一次,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前世。
    “我梦了多久?”忍不住问。
    “五个小时,还有三小时就天亮!”
    才五个小时!梦中竟好像过了十几年般,从身为林黛玉的儿时起,一直梦到她葬花结束!看书的她知道荣国府许多事,知道故事的结局,知道黛玉对宝玉的误会,可是在梦中,身为林黛玉的她,荣国府的许多事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未来也不知道,只有忧虑、惶恐,又无力改变!
    看故事的人知道黛玉在芒种前一晚上对宝玉不开门有了误会,可是在梦中,她却实实在在的认定就连宝玉对她也浑不在意,并且为自己芳心误托而伤心落泪,满心全是自己伶仃孤苦,无人可以依靠。
    原来的她何等乐观坚强,叫她去读《红楼梦》,她总是会忍不住抱着一种批判的态度去审视,觉得里边许多人的想法都很有毛病,林黛玉更是脆弱得叫她看不惯!她这般不喜爱林黛玉,王栗坪偏要她去仔细体会林黛玉的感情心境,太难太难了!
    如今可好,一梦醒来,已经不用她再去费力地啃《红楼梦》了,有什么体验,比得上自己亲身经历?!即使她和林黛玉性格相差再大,她也能轻易回忆起梦中身为林黛玉时的种种感情心境!以至于王栗坪给了她三天时间,可实际上只用一夜,她就已经完美达成了王栗坪的严苛条件。
    再次到音乐学院给唐谦益教授当助教,杨灵萱却没有再看到王栗坪,听说他非常忙,上次杨灵萱能在教研室碰到他,实在是种运气。
    看来想要提前给王栗坪展示她的最新成果不可能了,杨灵萱很无奈,只好把期待放到了王栗坪跟她约好的日子,假如王栗坪到时有什么事来不了的话,这个机会恐怕就会溜走。想到原来时空中这首歌的原唱最终是落到歌手陈力身上,杨灵萱就觉得很怀疑,怀疑这件事到头来不过是场空欢喜。
    幸好选择来听唐谦益新开的流行音乐课的学生很不少,其中更有堪称狂热的分子,总是课堂课后的绕着杨灵萱转,把她当偶像一样崇敬,热心求教,这才让她在教学中心头牵挂得以缓释。
    只是这些学生,因为一直学的不是民族唱法就是美声唱法,多年习惯下来,并不是每个人对流行音乐的演唱技巧都能改变和适应得很好,哪怕之前对通俗唱法再有练习也好,他们在真唱的时候,却总是会有意无意把他们原来的习惯带进来,唱出带民族特色或者带美声特质的声音来。
    唐谦益教授并没有因此批评他们什么,反而告诉他们,想要正正经经地毕业拿文凭,他们就不能把原来所学的东西给丢掉,在通俗唱法尚未获得音乐界广泛承认的今天,他们改变唱法是在冒险。
    大多数学生对教授的忠告还是很听得进去的,他们能考进这个音乐学院不容易,哪怕心里对这门流行音乐选修课再喜爱也好,也没有勇气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唯有三名学生比较另类。
    三名学生两男一女,都是大一新生,跟杨灵萱差不多年纪,女孩江琪,学的是民族唱法,祖籍甘陕,性情豪爽大气,明明是个漂亮女孩,偏像个小子一样,大大咧咧的,见谁都称兄道弟。
    两个男孩一来自岭南一来自江浙,岭南来的那个叫刘帆,人偏黑瘦,但不矮不丑,搞怪起来竟有些后世星爷无厘头的范,江浙那个叫吴天海,人长得很俊逸,乍看有股后世韩国男星金亨俊的味道,实际上却是个调皮捣蛋叛逆分子。这两人同寝室,学的又都是美声唱法,臭味相投一见如故,开学没多久就成了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一对好基友。
    说这三人另类,是因为这三人是所有选修流行音乐课的学生当中最最积极狂热的分子,而且也是最有天赋,不但声线特别有吸引力,还由于专业学习尚未进行多久的缘故,对通俗唱法的学习和掌握也最优秀,没有像那些大二大三的学生那样掺杂着民族唱法和美声唱法的特质。
    除此之外,江琪是个格外强势的女孩,刘帆家境贫困学费负担极重,吴天海虽然富裕却性格叛逆,三个人都不约而同摆出了宁可放弃文凭不要,只为流行音乐献身的架势。
    杨灵萱被这三人的态度感动,对他们也是教得最上心,一来二去竟跟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而这三人除了跟杨灵萱学流行音乐演唱技巧之外,最喜欢听的就是杨灵萱讲述流行音乐前景,说未来会是流行音乐的天下,无数歌手成名走红,靠这门技艺过得生活无比滋润,把这三人刺激得热血沸腾。
    而可悲的现实是,当前流行音乐却是以港台流传进来的歌曲为主,比如《昨夜星辰》、《阿里山的姑娘》、《我的中国心》、《月亮代表我的心》、《铁血丹心》、《万里长城永不倒》等等。
    而国内歌坛上,仍以民族唱法当道,许多国内的流行歌曲如《泉水叮咚响》、《妹妹找哥泪花流》、《我们的明天比蜜甜》、《康定情歌》等等,虽然也呈现出流行唱法的雏形,却都还残留着许多民族唱法的痕迹,就连歌者也全是民族唱法和美声唱法出身,并没有一个专门学习的通俗唱法歌手,唱起流行歌来跟港台那边一比,就像个刚刚蹒跚学步的孩童,难脱稚气。
    杨灵萱很想改变这个现状,但可惜,在国家不设立通俗唱法专业、娱乐生活贫乏、通讯科技落后、出门难出行难、群众不富裕的今天,想要让国内的流行音乐兴盛起来赶超港台难如登天!她目前所能做的,看起来仅仅是能够引领很少的一部分人早些涉足流行音乐而已。
    当天上午直到唐谦益新开的这门流行音乐课结束,杨灵萱也没有等到王栗坪出现,这年头又没有手机,想找人都不知道上哪找,她只好失望地离开音乐学院。
    原本校长黄谨民曾经要求她别忘了自己的专业,那她就应该返回自己学校抓紧时间去上课,可实际上,杨灵萱对自己现在的专业一点兴趣也没有,每次从音乐学院回来,都要跑到城市别的地方去闲逛,不说买什么,就是想找个赚钱的机会,于是连午饭也在外面胡乱吃些面点解决,到晚上才真正回到了宿舍。
    “萱萱你怎么才回来?好多人在找你哟!”薛冰一见她就怪叫。
    “是么!”杨灵萱浑不在意,端起饭盆就往小饭堂赶,把薛冰的叫声抛在后头。
    这几天找她的人太多了,各种各样的借口都有,全是对她充满了好奇或者倾慕的男女同学,其中不乏大胆热烈的新追求者,她不乐意待在学校里,也是为了避开这些骚扰。
    小饭堂当然不会让食客们自备碗筷,只是杨灵萱习惯了打回宿舍去吃而已,要不然就别想吃得安宁了!但今晚上她才刚刚走进小饭堂,就一眼看到了陈凯。陈凯坐在一个显眼的角落里,桌上摆了好几个菜,他对面是个穿着工装的青年人,一脸菜色,却有双锐利得吓人的鹰眼。
    出乎杨灵萱意料的是,最先招呼她的不是陈凯,反而是那个面目陌生的青年人,而且一开口就跟她显得异常熟络:“萱萱?你这么晚才回来!得!快过来!吃饭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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