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枋平打开大门,过了白露,山里的清晨有一股子刀芒味儿。
    他走过屋廊,准备去生火。
    “小雨?”
    谭山雨在她房间外边的屋檐底下写作业。
    大点儿的,齐大腿高的木凳搭窗户下面,谭山雨坐矮凳子,早上六点多,天清亮,映地试题册和草稿本白花花的。
    “爸”,谭山雨停笔看了她爸一眼,“炉子我生了,才燃起来。”
    谭枋平哦了声,走两步,看看他大女子,那也不知道说啥,“我去工地上看哈,你妈等会起来了煮饭,把你舅和那个妹妹待好。”
    谭山雨说晓得了,看着她爸走出院子,背影一步步拉远才收回。
    她写作业不分神,写完物理实验,她妈出来了,说了几句话,一个继续写,一个到厨房做饭。
    晚上,空气里的水蒸气凝结成小水珠,到早上蒸发,所以早上冷,一会儿,太阳的辐射角慢慢变大,渐渐暖和。
    还见不到明晃晃的太阳,只是那股清不见了,天色更白,远山近树,没黯淡的光景。
    她舅是这时出来的,不到七点,她妈刚把米装好,水还在锅里冒着稀稀的蒸汽。
    卫泠路过檐下,穿着谭枋平的拖鞋,脚后跟露了一半在外面,鞋尖不突出,没使劲儿挤。
    “舅。”
    “嗯。这么早就起来写作业了,很用功。”
    谭山雨说没有,作业多。
    卫泠笑笑就没说话了,进去换了鞋,和卫继祯聊起家常。
    两人既说村里的事儿,又说城里的事儿,村里的事儿无非围绕卫继祯这个家,她爸妈家,小妹卫继娴家,城里的事儿就是卫泠的工作,他媳妇儿的工作,他媳妇儿娘家,卫嘉薰的学习。
    卫继祯说:“小雨开学到你们家去麻烦那么几天真是不好意思,放假你这又送回的……”
    这个话题在昨天饭局就拿来说过,卫泠说都是一家人,正好也要回来。
    也要回来才是重点。
    谭山雨听他们讲,吃过早饭要去甘宝莹卫朝存家,她卷上好久没落字,眼神不知道看的哪里,一会儿抬起来,嫩白黄的太阳从树影后冒出个尖。
    谭山雨走出堂屋,白光把院子水泥地照地像涂了什么,古人说的金波,清辉,不像。
    所有山水草木,车路房屋,不比白天那么显眼,静静默默,披了层帐子。
    她躺在床上,许久都没见那会儿出去的人进来。
    那人是舅舅卫泠,谭山雨听的出爸妈和妹妹的脚步声。
    她想起舅睡前晕晕乎乎的样子,显然喝大发了。
    她穿了外套,也出大门去,往院子四周望,老远看到厨房挂着锁。
    谭枋平喝醉酒,常到卫生间吐。
    卫生间需从堂屋外的廊绕到背后,那顺流一个小水沟,灯黑摸不惯,一脚踩进去。
    没开灯,谭山雨拉了开关,pia,灯扑地亮起,就看见她舅扶在墙上,像根电线杆柱子,灯光刺地他不舒服,眨巴眨巴地抬起头。
    也不知道刚从卫生间出来,还是一直磕在那儿,谭山雨走过去问:“舅,好些了没有?”
    卫泠收了手,摆摆头,又点头,才看谭山雨,“嗯……我没事,你回去睡吧。”
    她舅的声音有股轻缓的嘟囔劲儿,谭山雨不放心,问:“要不要喝口水?”
    “行”,说着拔腿就走。
    “诶诶”,卫泠走两步就扶墙,扶墙撑一把又走,谭山雨跟在他身边,一直转到前面院子,“舅,舅,你在这儿坐着,我进去给你倒水。”
    她在厨房接了一瓷缸水,端出来还很烫,就一直拿在自己手里,等它变温。
    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安静地过头,谭山雨嘴巴有点躁,想说说什么,只喊了声舅。
    “嗯?”
    卫泠拖着长长的鼻音,抬了下头,见没有下文,又没动静了。
    “舅,你那个啥……”
    谭山雨并不想问,舅,你是不是很累啊?
    说着夹舌头的方言累,和没有感情的幼年玩伴聊过去累,和姐姐姐夫拉距离累,学做一个融入这儿的人累。
    她并不想问,但在面对一些和她遥遥远远的人时,她舌头反而快过大脑。
    那种不确定性让谭山雨偶尔是个躁动的姑娘。
    所幸这次止住了,她问成了,“舅,你是不是酒量不大好……”
    “啊昂?”
    她舅像在反应她的话,脑袋埋在臂弯里,肩膀忽地抖动起来,在低笑。
    “就是干服务业的”,卫泠指他的银行工作,“不喝酒不可能,和客户谈,喝酒,和领导……喝酒,和他们大堂……经理,还得喝酒。”
    他声音轻轻的,末了,“到哪儿都得喝酒。”
    “那舅,你喜欢喝酒吗?”
    “啊?”卫泠醉了,“别人不管你,喜不喜欢。那是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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