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温热轻柔停于颊畔,她却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剑搭上了喉头,颈耳一片冰凉,牙关亦是凉的。
    朱晏亭轻轻张开口吸着气,像是憋在水里不得出气的人,右手攥着裙角,用力得关节泛白。
    她突然抬起一只手,伸到腰侧,颤抖着解开了束衣的衽。
    那衽一松,层层叠叠衣料倾落。
    沾满了鲜血的华服曳地,是剥开灿烂玫瑰的花苞,当中雪白如束帛,其下散落满地迤逦。
    巨大的耻辱使她眼角泛红,泪光隐于凤目,微微仰着脸,对着容颜莫辨的天子,下巴颤抖,声音也在抖,眼神却像是一束寒霜,冰冷剔透,贝齿相击,嘴唇缓启,颤声道:陛下如若怀疑臣女清白,尽可尽可查验。
    乘舆里的空气,一瞬凝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前段时间一直反复发烧,又因为一直蛮严重的颈椎病,整个人状态很差,这段时间去休息调整一下,《春水》由我朋友代发存稿,依旧是每晚八点。请假会在文案说。
    第8章 章华(八)
    天子承舆向来是端庄肃穆的产所,古时夸赞妃嫔,有却辇之德,同车相狎已是不妥,更遑论解衣相待。
    齐凌自登基以来,龙辇之上从无妇人踏足,未省头一次,就到了这个地步。
    宽广博大的乘舆安静得能听见呼吸的声音。
    春日楚地的风还很凉,因缯幕适才微启未落,细风无处不在的钻进来,激得肤上一阵一阵的粟粒攀爬。
    朱晏亭端端正正跪在地上,罗衫委地。
    在她身后是华美、纹路灿烂的黼黻,重重叠叠堆出卷云出岫的博山炉中,焚烧西国进贡的乾陀罗耶香,烟如迷雾,轻轻攀爬,如丝如缕,纠缠在玉琢一样的冷色肩头,扑向苍白如死得面颊,环绕在因僵跪而抻直的纤细腰侧,令她若披着一袭巫山的白云。
    就在车上,前后都是卫士,帘幕虽深,也是一掀即开,如此情景之下,这个身份尊贵,号称以诗书礼仪养育而成的准皇后,在第一次相见之际,就上演了如此靡靡一幕。
    奇特的是,即便是这么荒唐的景象,她依旧让人感到是端庄的。
    或许是因为眼角的绯红太过凄楚,亦或是含着眼泪的双眸清光太过清澈齐凌捏着她脸颊的手,缓缓收了回去,纳入广袖之中。
    而后,饶有趣味的端详着她,直到看到她被烟雾所笼的脸颊,泛出鸽子血一样鲜红欲滴的颜色。
    祭祀在即,曹舒邀请她上车之前再三强调时间有限,故而朱晏亭无可辩驳之下,孤注一掷,试图以最激烈的方式,自证清白,掩盖自己昨夜所为。
    她能够设想皇帝的反应,或是信服,或是惊诧,或是怀疑,或是进一步问询,然而不管预想中的哪一种,都没有现在这样令她难堪。
    他似乎全然不心急,像终于一击得手的虎豹,揣着爪子,盘着身子,掩藏着自己的气息,戏耍自己的猎物。
    不置一词。
    她的上身开始微微颤抖,柔软的衣料有一些还覆在身上,更显出□□在外的皮肤被风刮得冰凉。她手指蜷曲着,试图感受还挂在臂上的袖带来的浅淡温度带来的安全感,却不愿让衣料发出丝毫簌簌的声音。
    齿关暗自紧咬,舌中泛出微微腥甜之味,即便羞耻令她脖颈都红透了,目光依旧坦然向前,未有露出哪怕一丝,对方企望见到的哀求。
    这样旖旎而又残酷的对峙,终结于曹舒于车外拜启的低声
    陛下,时辰不早了。
    齐凌身体往后靠去,终于开口,却不是对着朱晏亭,是外面的人:曹舒,将你外袍脱了。
    曹舒似乎愣了一愣,继而窸窸窣窣的响起脱衣服的声音,嗓音懵懵然:陛下,奴奴婢脱好了。
    送进来。
    齐凌说这话时,朱晏亭脸色蓦的雪白,浑身一僵。
    此刻,隔着冕旒,也能感受到皇帝面上笑了一笑,又吩咐:闭着眼送,掀帘过三尺,断你手臂,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剜你双目。
    曹舒吓得一个趔趄匍匐地上,掀开一点点缯幕,将衣袍顶在头上,不止闭着眼,整个脸都埋地上,将他的外袍顶在头顶,送了进来。
    齐凌看着地上的衣袍,对朱晏亭道:阿姊的衣袍沾血,不能再穿了,换上吧。
    朱晏亭长出了一口气,松开攥着衣料的手,才发现掌心已经汗湿,她胸口此时尚在疾跳,手掌发虚合叠一处,至地壁上以额相触,叩拜一礼之后,取过曹舒的衣袍,披在身上。
    曹舒阉宦出身,身量瘦小,只腰间宽大,系带束好,便算齐整。
    重新获得衣冠上的尊严,朱晏亭已遍体虚汗,似从数不清的噩梦梦魇中滚过一遭,背后遍浸寒凉。
    再度缓缓叩伏:谢陛下相信臣女的忠贞。
    然而齐凌却悠悠的说了一句:阿姊既不相信朕,又哪来的自信,朕会相信你呢?
    朱晏亭没有抬脸,只轻声道:臣女没有丝毫背叛陛下的行为,若陛下实再不信,臣女不畏一死,以名我节。
    他叹了口气:你还是不肯向朕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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