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掌能包容住她大半张脸,透着哭红的粉色,被他不温柔地托起,拇指揩过就是一抹水痕,本以为是安抚,却不想越掉越多。
    他索性自暴自弃,等着她哭完。
    直到秀气的小鼻皱着抽起气来,段昱时才松开手。他的目光很淡,但又和平时不同。
    芙提从来猜不透,也看不清他的思绪。以往是因为身高,因为距离,现在是因为她眼里的朦胧的泪光。
    “还小呢。”
    语气分辨不出疑问或陈述,像难以翻译的俄文长句,性质不同,本质都难解。
    他像是刚结束不久,身上还残留着烟酒佳肴的味道。平日里生冷却熟悉的杜松冷感全然消散,闻起来像疲惫的野兽。
    “别哭了。”
    芙提揉揉眼睛,“没哭了。”
    他似乎被噎到,看着她一时无言。
    夜色寂静了很久,落叶被卷了几个来回,晚风便倦了。
    “不要哭。”
    段昱时沉默了许久,才从嘴巴里说出叁个字。
    牵强又不合时宜,可他实在不会哄女孩子。
    芙提收好的情绪又被他一句话解开原本系好的蝴蝶结,这个角度他们足够平视,借着疲惫的理由,脑子也开始不清醒。
    “凭什么?”
    她不想听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段昱时,你不过是一个导演,你凭什么左右我。就算我现在是你的女主角,也仅存在于工作时间。冯鹭才是你真正的女主角,要绝对服从于你,随你心意肆意变化。你无心的修改就能决定她的情绪、性格、甚至理想,可季芙提不是。”
    “所以你根本资格要求我别掉眼泪。”
    话音完全落下的瞬间她甚至做好了被斥责的打算,可男人的反应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段昱时只是安静地听她说。
    这份平静连他自己都诧异,没办法做出合理解释。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说完了?”
    “……说完了。”
    “嗯。”
    两人又陷入长久的沉默里。
    他缓缓站起来,松了松脚踝。蹲得双腿发麻了,也愣是要在这里陪着她。段昱时从口袋里摸出个烟盒,点燃,放进嘴里。
    他的语气像聊天气,“今天男人是谁?”
    “我小叔。”
    哦。
    难怪这样听话。
    段昱时自己也觉得可笑,从会所驱车回来的路上,想的不是剧本和资金,居然是席间遇到的那个让芙提唯命是从的男人是她的谁。
    还有。
    “碰到的时候,怎么不叫我老师了?”
    芙提撇过头去,“……不想叫。”
    “哪有说不叫就不叫的?”
    芙提彻底不理他了。
    段昱时知道自己很煞风景,知道她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和力气回答自己迫切想了解的问题,知道这样的场景下,他们之间需要的是几句狠心的了断,或者是一个温凉却炙热的吻。
    他有很多话想说,只是不断在斟酌用词。
    可究竟要如何,段昱时自己也不清楚。
    当在为一个选择而犹豫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有答案了。
    坦白说,那些公事根本就不用他本人露面也能够顺利解决,他大可以当甩手掌柜,亲自坐在摄像机前把每一祯画面都筛得完美。
    可每每想到面对她或许会失落的双眼,段昱时便踌躇着逃避。
    逃避?这样不光彩的词语从未出现在从前的人生里。段导的字典怎么会出现这样的词汇,偏偏在难以置信的目光里,他落荒而逃。
    真心是很难得的东西,她不该这样慷慨地向他这种,根本就没法好好对待的人献上。
    段昱时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傻傻的,笨笨的,稍微尝到一点甜头便急促地奉其为神。那些女孩,女人,甚至打扮的艳丽的男人,都曾被这道难以掩盖的光芒而扑动过脆弱的翅膀。
    他怕芙提也会扑火,所以早早让她品尝疼痛。
    她很聪明,像无数次被副导戳着脑袋演戏一样,哪怕一开始糊里糊涂,只要稍微点一点,便很快领悟。爱情也不例外。
    这样很好。
    段昱时每次候机,凝视舱外苍茫漆黑的夜色时,都会在漫游的瞬间里这样想。
    只要她能理解,他便能摁灭自己那点不甘心。
    为什么不呢?
    划开界限也好,保持距离也好,为什么不躲着他呢?明明知道会受伤,还是义无反顾,她不知道疼吗?
    别再为他不开心了。
    他会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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