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懋这才抬眸,忍不住道:“妹妹……哥哥的心胸不如你。”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人生没有一帆风顺的,没有人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所以我总是劝哥哥,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
    这是苏轼《晁错论》开篇第一句,是说天下的祸患,最难解决的问题是莫过于表面上平安无事,实际上却存在着难以预料的隐患。
    就和人的境遇一样,哥哥虽然现在为世子,殊不知日后会不会为身份所累。
    故而,她觉得哥哥不要以为国公世子的位置就稳妥了,一定要时刻留心自己和承恩公府所处的位置,随时随地把握好风向。
    兄妹二人互相倾诉一番,最后文懋说要去裴家,问云骊有没有东西要带的,云骊却摇头:“我想我就不送了。但是现在天寒料峭,哥哥不妨送些皮袄,护膝、文房四宝过去,其她的裴夫人肯定会准备好的。”
    文懋让瑞晴准备了一番,才骑马带着下人到裴家。
    裴度见他特地送东西过来,心里闪过一丝暖流,二人进去,让下人整治了酒菜,准备吃饭。
    文懋怕打扰他,连忙道:“我送完东西就走,怕打扰你温书。”
    “书已经在我心中,何必临时抱佛脚。”他潇洒一笑,自信满满。
    但二人也没敢喝太多,只是小酌几杯,文懋因为对妹妹境遇不满,不妨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妹妹她不担心自己,就担心你因为她受到冷待,她总是这样,替别人着想,从来都不想自己。”
    裴度自己也是在族中长大,裴家族亲在他爹中进士之前,境遇也是一般,后来他祖父和父亲双双中了进士,境遇才好很多。
    甚至他自己也受到族中人轻视,还有见识过不少市侩的嘴脸,因此听文懋提起来,他深有同感。
    而文懋则自觉失言,自爆家丑,说完了,才怕日后妹妹被裴度看轻,日后万一欺负妹妹如何是好。
    故而又着补道:“她这是女儿家心思,其实在家里无论是我父亲还是二叔还有大伯母都很喜欢她。”
    裴度笑着点头,示意他吃菜。
    待文懋回去后,裴度找到裴夫人道:“我会试这几日,您就替我去章家大定吧。”
    裴夫人很惊讶:“你不是说等会试结果出来,再去章家过大定吗?”
    如果中了,当然十分体面,要不然,儿子现在的身份还只是个举人。
    裴度却道:“不必,儿子必中。”
    “好。”儿子太有主见,她也只好听从。
    在裴度会试时,裴夫人上门商量大定的事情,云骊听说了,有些惘然,这一大定礼过了,自己和他就再也解不开了。
    律法规定,下聘礼后,虽然还未举行婚礼,但女方名分已定,实质上的夫妻关系已经确立。如果定婚后,要悔婚的话,要笞板五十。
    也就是说小定礼定了,若是双方退婚,虽然名声受损,但其她还好,但是放了大定,就不同了。
    不过,名分完全定下了,他若得中,自己就是进士夫人了。
    云潇却嘲笑道:“该不会是裴家怕中不了,五姐姐不嫁了,所以特地早早的就定下了吧。”
    “好了,这些日子你也得意够了,若裴度中了,日后让灏哥儿也多请教。”冯氏叮嘱道。
    她儿子文龙两年后还要乡试,若有人指点一二自然不同,裴家可谓父子三代都是进士名门啊。
    女儿和云淑这些日子以来可谓极尽挤兑云骊,云淑估计是报上回的仇,故意炫耀,大抵是为了让云骊失态,可云骊仍旧没有失态,反而按月送针线,做事情有始有终,只有女儿跟在云淑后头傻乎乎的被人当枪使。
    云潇撇嘴:“这读书的还不如人家打仗的呢,你看那孔隽光那么坏的名声,打了几场仗,就成了从一品的骠骑将军了。”
    她当然也是嫉妒过云淑的,但是云淑则羡慕的对她道:“六姐姐,我才是最羡慕你的,嫁给青梅竹马的表兄,家庭简单,又富庶。况且在家中,你有亲兄弟亲姐姐,还有太太那么疼你,我是羡慕都来不及呢……”
    如此,云潇才觉得原来她也过的苦,是啊,纵使有这么个好亲事,但也是给孔隽光做填房,且孔隽光名声很差,还有克妻的传闻。
    她心里平衡了,可一看孔隽光的身份,居然羡慕起云淑来。
    冯氏皱眉:“那个兵家子你也羡慕,当今天子都亲自写劝学诗,武举也要会读书呢。别看那些什么从一品诰命,我大临向来以文驭武,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东华门外唱名方为好男儿。”
    她真怕女儿浑不知事,到时候嫁到吴家胡搅蛮缠。
    大老爷也是这么对李氏说:“天子看来是要重用读书人,这次会试是皇上登基后的头一次,我们上朝时,任首辅说出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足以看出天子的决心啊。”
    “这样有什么好处吗?”李氏问。
    大老爷解释道:“当然有好处,以前之所以出现藩王夺嫡,就是因为藩王权柄太大,而且都是由皇上一个人说了算,可若皇帝遵守礼制,那么继位就是立嫡立长,咱们太子正是既嫡且长,无论文昌侯能力多么大,他也斗不过整个文官。”
    李氏喜道:“阿弥陀佛,日后也避免了争斗了,我朝哪一次继位不是闹的兄弟厮杀。”
    “不过话说回来,若真按嫡长子继承,也该是宁王了……”但这话他没多说。
    宁王因为当年是太子的亲弟弟,封地居然都封到南直隶去了,建宁王府就耗资六百多万,还不算分到宁王的庄园钱财不计其数。
    但听说宁王这个人只爱修道,对别的不感兴趣,很会送礼,天子登基,他亲自送了自己研制的丹药,导致天子哭笑不得。
    会试一般是在二月初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举行,在此期间,云骊特地随李氏去庙里进香,她把自己抄写的《心经》供在佛前,头一回这么虔诚,以前她是从来不信什么神佛之说的。
    接着,她又去了刘姨娘的长明灯前,心道:“姨娘,请您保佑您的女婿中了吧,等以后我们成婚了,再一起来看你,我会督促他做好官儿的,日后封诰命时,如果夫荣妻贵,我也会替您追封诰命的。”
    她双手合十,默念几声菩萨保佑。
    甫一出来,倒是看见云淑了,云骊奇道,她在这里做什么?
    难道她也想祭拜朱姨娘,可她没跟朱姨娘点长明灯啊,听说孔太太为了面子,还对外说她是嫡出的,那她生母以后就是冯氏了。
    云淑想的却是,等她嫁到孔国公家,她就有底气了。
    也会请父亲替她的姨娘点一盏长明灯,她会时时刻刻的记住的。
    出来时,姚纤纤正为了抽了下下签而烦恼,听说抽中的是四十七签,下下签,上面写的李商隐的诗中的一句“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这不是点明了说她求爱失败吗?
    也难怪她生气。
    姚夫人还在一旁哄着她,姚夫人自然是为儿子求的,儿子若中了,那就真的出息了。
    这些日子听说姚纤纤往云淑那里跑的很勤,云骊和她交情也不深,倒是她见云骊看过来,抹了抹泪,不知怎么的说起:“妹妹你是前程定了的人,肯定在心里笑话我吧?”
    这些日子云骊懒得和她们计较,不曾想倒是让她觉得自己因为云淑的关系矮人一等似的,故而皱眉:“我笑话姐姐什么,你又有什么是我能笑话的?”
    就是孔隽光她也是不喜欢的,只不过是怕裴度中不了,被势利眼们嘲笑罢了,到时候她是两边受气,所以有些感怀,不然她们还真的以为自己怕她了。
    此时,见云鸾过来,笑着道:“好了好了五妹妹,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你何必当真。”
    这就是云鸾,从小到大拉偏架。
    云骊顿时怒了:“二姐姐总是如此吗?分明是她先怪我在心里笑话她,我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二姐姐就来定我的罪了。”
    云鸾何时见云骊和她顶过嘴,立刻拿出大姐姐的威严来:“成日家都说你是个知礼的,你就是如此和姐姐说话的吗?还有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那也要做到让人心服口服才好,二姐姐既然要拉偏架,也要看人服不服,反正我是不服气的。”
    云鸾气道:“我不过是怕你们生口舌,倒是被你这般说,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既然你不知道,就该弄清楚再来,而不是一味的看似劝和,实则扣帽子在我身上。不过在佛堂,我就说一句佛经里的话,你这个人办事是如愚见指月,观指不观月。”
    既然劝架就弄清事实的真伪,而不是针对别人。就像愚夫见人用手指月,人家本意是让他看月亮,他倒好,看人家的手指头。
    她说完就走,根本不理会云淑和云潇上来劝云鸾息怒。
    云潇见姐姐好心劝架,却被云骊怼了一顿,不由得气道:“指不定是她自己心情不好,见七妹妹说的婆家好,所以就生气了,在你身上发火呢。”
    这样的场合,云淑不会说什么闲话,一来她已经诰命在家中最高了,毋须再听犬狂吠,因为她已经胜出了。她不必说什么,云潇云鸾从小就因为刘姨娘的缘故恨她至极,又因为云骊也不老实,总想攀高枝儿,也活该如今被人嘲笑。
    不过,二姐姐的夫君还是白身,对于功名利禄十分向往,二姐姐已经是她的人了。
    六姐姐本就不喜欢云骊,其余的姐姐,除了皇后,都已经离她的生活很远了,等她发达了,她可以让孔隽光提携二姐夫和三姐夫,到底三姐懦弱,日子很不好过。
    还有陆表姐那儿,今年也要出嫁成为庆王长子妃,二人可以守望相助,而云骊呢……
    到最后,努力变成一场空。
    她那些所谓的诗文还有读书规矩,都是小道,女子最重要的还是品行,品行不端做什么都不成。
    孔太太听闻一眼看中她的时候,就是她能安抚孩子,而云骊则和小孩子拌嘴,从这里可以看出她品行好,而且能教养好后代。
    会试二月十八结束,按照往年的日子,一般是二月二十八日放榜。
    这十天,裴度回家休息了几日,就在家中看书,要不就射箭骑马,整个人显得气定神闲。
    大伯父则在会江楼定了最好的位置,这里能听到报喜人骑马路过,再送上泥金贴子,当然,这样的泥金帖子就是金花帖。
    二月二十八日
    会江楼的位置极好,章家男子坐在前面,大伯父还吩咐文懋:“若是中了,你就赶紧骑马过去裴家。”
    “是,老爷。”文懋在心里也捏了一把汗。
    姚夫人在李氏旁边坐着,只觉得浑身发软,她手里的佛珠掐个不停,十足的紧张。
    街道上已经有无数百姓围着,正在云骊准备吃茶时,突然快马飞奔而过。
    锣声一响,只听那人喊道:“捷报湖广武陵老爷,叶讳可宗,高中乙未会试第三百零三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这是会试中了的最后一名,但尽管如此,中了就已经成功了,要知晓能中是多么的不容易。
    稍微不留神,又听几匹快马跑过,大家听着既没有裴度,也没有姚饶安的名字。
    二月的天,云骊竟然流了一身热汗,还不提姚夫人更是快晕倒,文懋心情更是焦灼。
    “捷报福建宁远老爷,潘讳文奎,高中乙未会试第二百三十五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大老爷突然来了一句:“这名字取的好,文魁啊文魁,难怪能中。”
    云骊不知道为何这么紧张的时候自己居然听了这话想笑。
    “笃笃笃”又有快马跑过,文懋撑不住了,进来吃了一杯茶,李氏替他擦汗:“我的儿,来这里坐坐。”
    云骊也道:“哥哥别着急。”
    文懋幽怨的看了云骊一眼,心道哥哥纯粹为你急的。
    此时,只听报喜人又喊:“捷报江西新建老爷,刘讳子钦,高中乙未会试第一百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这么快就第一百名了,姚夫人握着冯氏的手道:“我看饶安是没希望了。”
    冯氏劝道:“你也别太着急。”
    云潇倒是无所觉,一面和云鸾说话,一边拉着云淑说话。
    楼下有老百姓叽叽喳喳说有几个中了的,口吐白沫抽搐的厉害,云骊也是很担心。
    已经到了第二十名了,姚夫人已经是摇摇欲坠,云骊还苦苦撑着,她在心里默念保佑裴度保佑裴度……
    一瞬间就到了最后前十名,云潇忍不住笑着和云淑耳语:“我看是没戏了。”
    云淑也忍不住点头,要知晓上次裴度会试也不过第五十名,可现在都前十名了,不,前四了,还是不见裴度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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