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知不觉地黑了。
    野人山深处,难得有块临近溪水的平坦空地。
    这里有一座底部架空的小木屋,旁边还有用石头砌好的灶台,明显曾有人长期居住于此。至于是不是所谓的“野人”,已经不重要了。
    亚罗把这地方收拾得还算干净,有过一次被扔进野人山的经历后,第二次来他自带了武器枪械还有一堆生活用品,日子过得比第一次来舒服很多。
    没有得到周寅坤的命令,他就一直待在山里,从没出去过。直至遇到周寅坤,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巨大的树冠交迭,将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
    亚罗架设好了卫星信号增强器,又去拿了药和纱布出来,只是男人正在残破的木栏前通话,亚罗没有上前打扰。
    他下了两步台阶,坐到石灶前生火烧水。
    卫星电话里,凯文正在汇报最新情况:“坤哥,中俄泰缅墨西哥,都是国际刑警组织成员国,他们的情报共享系统我们无法渗透,只知道美国应该也加入了情报共享,这几个国家都已公开声明了对坤哥你的抓捕理由。”
    男人听着电话,没什么表情。
    那边凯文继续说:“我确认了成员们的位置,目前林城还在香港躲避警方追击,一时半会儿恐无法离开。查猜和卡尔在阿富汗,奥莱、布鲁诺、尼克都在海外运货途中,任务结束后将接应最后一批军火回缅甸——”
    周寅坤打断:“阿耀呢。”
    亚罗抬眸望过去。
    凯文顿了顿,回答说:“阿耀坠海后就没了踪迹,阿步还在墨西哥找他。”
    眼下最棘手的还是周寅坤这边。
    “坤哥,目前是多国警方联手,且情报共享的力度史无前例,即便我们最后一批重型军械到库,也无法与国家级军警装备抗衡。”
    武装军的人在周寅坤面前从来只说实话,即便是凯文这种协助武装军统筹调配多年的人,此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好在野人山还算安全,外面还有密支那基地做掩护,亚罗应该带了武器进山,在丛林中自保不成问题。”凯文问:“坤哥,下一步怎么办?”
    怎么办。
    周寅坤看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原始森林,木屋下方石灶里燃着的火光跳动,映在他的脸上。
    现在的情况,是敌人在暗,而他在明。
    此时此刻山里安稳平静,可外面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野人山。在这个当口,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外界迅速捕捉,一旦逮到机会就会群起而攻。
    真要打起来,不说其他,光是跟泰缅两国的国家级军备开火,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折损太大,还不能全身而退。
    唯有完全销声匿迹,再出其不意地反攻,才能各个击破。
    沉默片刻,周寅坤开口:“所有人手里任务中止,切断一切联系,原地隐匿身份,等待行动命令。”
    “明白。”
    电话挂断之后,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夜深人静,正是冷静理智,捋清思绪的好时候。男人站在木栏边,脑子里不断划过这一路接连而来的追击。
    即便这几个要抓他的国家共享情报系统再先进,也不可能来得那么快、那么准。就连他临时起意离开墨西哥,又临时变更落地机场,这种消息都能那么快地泄露出去。
    知道这些消息的,都是自己人。他的人,他最清楚。
    退一万步来说,若前半程在墨西哥遇袭,问题真出在阿步或阿耀身上,他们也不至于蠢得跟着他一路逃亡,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后半程更改落地机场的事,是凯文着手安排。若问题出在凯文身上,那么多次行程安排,要动手易如反掌,根本没必要等他回了缅甸才安排袭击。
    况且,他遭遇过那么多次突袭,从来没有哪次像这回一样——那些人就像是从头到尾都知道他的具体位置一般。
    视线,落在了手中的东西上。
    下一秒,周寅坤就拆开了卫星电话的后盖,取下电池,把每个细微之处都看了一遍。没有异常。
    所以问题也不出在他自己身上。男人重新装好手机,在安上后盖时,动作倏地停了一瞬。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木屋。
    石灶火光旁,亚罗看见周寅坤转身进了木屋,摔上了门。
    *
    夏夏一直安静地待在屋内。
    忽然有人进来,她下意识抬头,正与周寅坤四目相对。
    对上女孩那双平静的眸子,男人心头陡然一沉。进入被称为缅甸禁地的野人山,周夏夏却远没有当初被困泰国比劳山时那般紧张害怕。
    而这一路生死追击,她始终默不作声,没有多问一句。
    她不问为什么会有人追杀,也不问是谁追杀,就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是,她连手机都没有,如何泄露得了消息?
    夏夏平静地看着男人脚步走近。
    她穿得单薄,裤子没有口袋,外衣口袋很浅很瘪,一眼就知道是空的。
    “周夏夏。”
    冰冷的声音,叫得女孩后脊一颤。她深吸口气,抬眸望他。
    周寅坤说:“衣服脱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
    夏夏垂眸,心中反而松快下来。她沉默站起来,漏进屋里的风将烛光吹得摇曳,映得女孩的影子也微颤着。
    “是我。”
    她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男人耳中。周寅坤盯着她,没有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在她说完这两个字的瞬间降到冰点,熟悉的怒气和压迫感越来越重,让人呼吸都变得滞涩。
    夏夏抬头,继续说:“是我,在身体里放了定位器。”
    “我叫你脱衣服。”
    女孩沉默,不明白这还有什么意义。她知道,在他踏入门口的那一刻,就说明已经在怀疑她了。现在明明说了实话,他却还要亲眼一见。
    夏夏抬手,解开了衣服扣子。
    男人视线随之向下。
    外面的衬衫解开,露出里面的白色吊带。周寅坤扫过她的脖子、锁骨,他的角度可以直接看见吊带里面,少女内衣包裹着饱满的双乳,胸前洇了血迹,泛着微红。
    紧接着,她就拨下吊带,掀开里面的内衣。
    周寅坤眸色当即一暗。
    他无数次看过她的身体,熟悉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节。以至于她左乳下方那不到一厘米的创口痕迹,在他眼中是那般陌生刺眼。
    视线从那创口挪开,男人再次对上夏夏的眼睛,而这双漂亮的眼睛里,竟是一片坦然与平静。
    怒火在这一刹那暴烈地冲到头顶,周寅坤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周夏夏,作死是不是也要有个限度?”
    夏夏在他掐上来的瞬间呼吸困难,喉痛剧痛,根本无法吞咽。她感觉自己被他单手拎起来,双脚触地困难。
    眼前渐渐变得模糊。
    “怎么,周耀辉拿你当小保险箱往你身上藏芯片,你不仅不恨他,反而还来了灵感?”他不仅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反而收紧,手背血口绷得更开,血顺着手腕留下,尽数滴落在夏夏胸前,染红了大片。
    怀疑被印证,谜题被解开,先前的一切都有了解释。墨西哥的一幕幕划过眼前,周寅坤只想捏断她的脖子。
    “所以你是因为要干这件事,才不愿待在岛上。你三番两次去医院,打着咨询医生、打着带那帮小畜生体检的幌子,都是为了不招人怀疑对不对?”
    夏夏已经脸色青紫,耳中翁鸣,几乎听不见声音了。
    “所以那天你从医院回来才那么反常,睡觉捂胸口,洗澡不让解衣服。”
    周寅坤眸中尽是血丝,他咬牙切齿道:“真是好大的能耐周夏夏,手机都没有,谁给你付的钱,谁给你开的刀?”
    夏夏已经眼前发黑,身体麻木疲软,瞳孔有放大的趋势。
    下一刻,她整个人被摔在身后的木床上,床板极硬,女孩手肘磕在上面,砸出沉重的闷响。清晰的痛感唤醒了原本濒临窒息死亡的人。
    夏夏勉强恢复意识,清醒了几分。
    而周寅坤在问出这个问题的下一秒,就想到了一个人。想到了当初周夏夏与那人难舍难分,相拥告别时的场面。
    他走到床边,俯身掰过夏夏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陈舒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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