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齐被魏怀恩疏远了好几日,若是放在以前,他早就找机会和她单独相处解开心结了。但是这次是他心虚理亏,也是他自觉受罚也是应该,所以虽然心气难平,虽然最受不了哪怕他就在她近前,她也要叫其他人伺候的冷落,他还是以一种顺从的态度接受了这一切。
    魏怀恩当然更加生气。
    两人就这样冷下来,就像绷得太紧的皮筋,甚至隐隐有了断裂的迹象。
    正月二十五,魏怀恩身体康复,奉旨入内觐见。
    没带萧齐。
    公主府中的宫人自然是不敢对主子的好恶妄自置评的,其余的内侍也知道萧齐和主子的关系非同一般,更别说副司使的正式官职就不是他们能触怒的大人。但是十方带领的护卫们就不会顾忌这些,萧齐又总要和他们打交道。
    所以今天魏怀恩入宫,只让十方带领几个护卫陪同,就让萧齐在经过校场的时候,听见了那些人的议论。
    “啥时候才能轮到我跟着殿下进宫啊,和我同屋的五子都去过好几次了,我连宫墙长什么样还不知道呢。”
    “就你?你有人家五子长得俊吗?兄弟劝你,也注重一下形象,咱们公主府里最重要的不就是脸皮吗?”
    “那可不。”他们忽然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地提到了萧齐的名字。
    因为心情郁闷得不到发泄所以来校场的萧齐很不争气地绕到兵器室侧边,听起了墙角。
    “咱们殿下喜欢的就是好看的,你们看萧齐不久知道了?只要长得俊,就算是阉人,咱们殿下也不嫌弃。哈哈哈哈……”
    “哈哈哈就是就是,萧齐平时看着阴阳怪气,练起咱们来比十方大人还狠,可是听说到了殿下面前啊,连女人的活都亲自做呢。”
    “是吗?哎哎哎,咱们私底下说说就算了,我之前在私狱站岗的时候可是见过萧齐的手段,还记得月初时候抓的那个内奸吗?就是那个还给咱们送过饭的那个小厮,大赵你亲自抓的。萧齐审完之后,人是提着袋子扔到乱葬岗的……嘶,我可是见他就打怵。”
    “怕啥,咱又没做亏心事。反正老子没爹没娘,就想活得痛快点才参了军,咱们殿下那身段和模样和天仙似的,要是能看中我,那我才不会和萧齐一样身在福中不知福呢。说不定殿下知道男人的滋味之后,就知道皮相什么都不算了哈哈哈哈……”
    萧齐知道再听下去就是自取其辱,又不能以此为由报复这几个口无遮拦的军汉。只能绕原路回去,假装过来巡视,碰巧远远地把那几个人抓了个现行:“聚众喧哗,自去刑堂领五军棍。”
    校场的其他人见他过来,训练地尤其认真,让萧齐硬想找茬都挑不出毛病。有气没处撒的萧齐阴着脸叫人一个个过来比武,直到棉衣都练得透湿才放过了护卫们。
    当然,也有经历过围杀定远侯,真心实意佩服萧齐的护卫,猜到了萧齐这几日的郁闷是因为殿下冷落,所以自来熟地追上萧齐:“萧副使,慢点,我有话要和您说。”
    “什么话?”萧齐不耐烦地转头,看谁都不顺眼。
    来人又是一番挤眉弄眼:“您是不是惹着殿下了?”
    “不许妄议主子!”萧齐色厉内荏地警告了一句,却停下了脚步。
    “知道知道,是在下有个兄弟,最近惹了相好不开心,好几日都说不上话了。”那护卫名叫冬青,一边说一边打量萧齐的反应,见他脸上的不耐烦多了几分认真,便胸有成竹地继续往下说:“但是我同他说,姑娘同你发脾气,那一定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咱们爷们儿想事情太简单,有时候连人家姑娘到底气什么都不知道,最好就是直接问,死皮赖脸地问。说到底人家就是要一个态度,咱们笨可以,不上心不认真可就不行,当哑巴就更完蛋。所以萧副使,您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真的有用么?”萧齐不确定地问,双手不自知地模仿了冬青揣进袖子的动作。
    要不是校场上寒风阵阵,冬青甚至想从怀里掏出点栗子和萧齐边吃边说。他可太喜欢和人唠八卦了,哪怕属于自己的经验不多,光是打听各人的故事,就能让他觉得自己是久经风浪的浪子,什么都能说两句。
    “有用没用当然要看我那个兄弟怎么办了,每个姑娘脾气都不一样,咱们外人哪能教那么细,您说是不是?”
    萧齐若有所思地走了,冬青揣着袖子回到校场拉起了被萧齐打倒之后就一直坐着缓劲儿的同屋:“别装了,人都走了。”
    “你去和他说什么了,他居然没练你?”
    冬青点点脑袋:“我可是靠脑子的人。放心,萧副使这个正月里都不会再来训我们了。”
    出了正月,各个衙门开工,萧齐又要在玄羽司忙得脚不沾地,就算有气也是往玄羽卫头上撒,可轮不到他们了。
    宸极殿。
    自从永和帝把政事托管给端王和嘉柔公主,马上又要多一个荣王,便只需要幕后制衡和依靠玄羽司的监视把控朝堂,比以前兢兢业业上朝的时候清闲了岂止十倍。于是他迷恋上了长生之道,虽不至于像前朝皇帝一样沉迷丹方,却也时时召见僧道入宫,探讨养生之术。
    魏怀恩在殿外等待通传的时候,僧人不渡从殿内走了出来,向魏怀恩做了个请进的手势:“陛下传您进去。”
    “哼,妖僧。”魏怀恩很是厌恶这些人,她虽然热衷权势,却并不感谢这些人迷惑国朝君王。
    “阿弥陀佛。殿下所言甚是。”不渡听见她低声的诋毁,只是合掌念了声佛偈,好像这是一句平常话语一样,走在前面引她进去。
    永和帝正在一个蒲团上趺坐,在魏怀恩行礼问安之后柔声问道:“身子可大好了?”
    “好了,难得能休息这么久,儿臣的身体比之前还要好一些呢。”魏怀恩拉了个蒲团过来盘腿坐在永和帝侧边,她知道他现在最爱看的就是父慈女孝:“父皇叫儿臣过来,亲眼见到也该放心了吧?”
    永和帝捏了捏她的肩膀:“的确气色好了不少,太医该赏。”
    一番不知道有几分真情的交谈之后,永和帝说出了这次传她入宫的真实目的。
    “听你皇兄说,那次是你救了星儿,是他欠你人情?”
    魏怀恩早就在等他提起这件事,神色恰到好处地表露了一丝不屑和嘲讽:“稚子何辜,就算是非亲非故的孩子,儿臣也会救的,可担不起大皇兄的人情。”
    “什么话。”永和帝果然沉了脸色,魏怀恩倔强地跪在他面前,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不过又是一场试探和博弈,永和帝要魏怀恩不能有一点迹象偏向谁,魏怀恩也在用魏怀德的前仇做出了回答。哪怕这会让永和帝觉得魏怀恩依然对他放过端王的处置心有不满,也能够让永和帝相信她和端王绝无联手的可能。
    永和帝要的就是她的不顾亲情,可是又嫌她太会记仇,怀疑她把这些作为帝王不得不做出的让步和牺牲怪罪在他这个父皇头上。
    这也是他退居幕后,想要重新修复和子女们关系的原因。他虽然是一位帝王,却也是个人,也会向往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可他也知道,私情对皇权来说是种腐蚀,他必须将子女当成对立的棋子,才能稳固这场江山大局。
    正是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纵容着魏怀恩以女子之身涉足朝堂,好像默许大女儿嫁人之后无事规矩豢养男宠,好像把权势给了一个本不应该插手前朝的小女儿,就能够证明他是一个极疼爱子女,一视同仁的慈父。
    魏怀恩把他的虚伪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她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他的试探。
    沉默过后,永和帝提起了别的事情:“下个月,去趟明州吧。”
    “明州?”魏怀恩装作不解地抬头,让永和帝看见自己眼中的迷惑:“父皇要儿臣去明州做什么?”
    “明州匪患不断,也是时候彻底解决了,你去,朕才放心。”
    啊,原来如此。魏怀恩明白永和帝确定她口中的“不近人情”还不够,非要她做点实质性的事情把端王得罪一番,让端王吃了这个亏,平了所谓恩情才放心。明州的匪患要她去清剿,就是在狠狠打端王的脸。先是定远侯勾结明州府令,后是派她这个对头去明州,摆明了是不信任端王。魏怀恩伏地接令:“儿臣遵旨。”
    “去吧,缺什么少什么,就让乐无忧帮你,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是。”
    永和帝再度阖上了双目,不渡走过来,伸手给魏怀恩想要助她起身,可是魏怀恩并不承情,提起繁复的宫装裙摆自行站了起来。
    不渡目送她的背影出了宸极殿,直到那朱红色的倩影消融在宫墙之外,又好像朱墙金瓦,处处都是她。
    “小和尚,你叫什么啊?”
    “不渡?哪个不度?春风不度还是轻舟不渡?”
    “我是谁?我不告诉你,反正你得陪我玩,要不然我就像他们一样欺负你。”
    “我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再来皇恩寺,不过只要我来,就找你玩,拉钩。”
    她以前明明很喜欢他,现在为什么连看他一眼都厌恶呢?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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