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同萧齐擦肩而过,只看得见萧齐面色如常地同她颔首致意,视线转到魏怀恩脸上才看出了些许的不对劲。
    看来她虽然尽量给他们留出了时间互诉柔肠,到最后还是不小心做了“恶人”。
    要用晚膳了,水镜看着魏怀恩在水盆中细细濯净了双手,好几次都以为她洗完想要递上布巾,不知为何魏怀恩今日格外仔细,连指缝都洗过好几次还不罢休。
    “殿下,再搓下去,明日手都是红的了,就算殿下再喜欢朱红色,也不必连自己身上都要搓红吧?”
    被他舔舐过的地方总好像还残留着他唇舌的温度,魏怀恩借着布巾的遮挡在指缝掐出了个月牙指甲印才终于把那奇怪的触感驱离。
    水镜总算把魏怀恩推到了桌边,再与魏怀恩对了一遍明日祭天祭祖以及拜见帝王受百官朝拜等一概事宜,比魏怀恩这个正主还要紧张。
    “这下水镜姐姐可放心了?”
    魏怀恩拉了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劝她放宽心。
    “仪式确实不必再担心出差错了,礼部那边有阮大人,我和明丰也前前后后检查了多遍,而且萧大人也回来了,只是……”
    水镜叹口气,把自己的担忧说给魏怀恩听:
    “我只是担心那些端王和荣王的拥趸,以及于老太傅一派的大臣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消停,怕他们明日要给殿下排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若是事事都要担心,哪还有时间去做实事?我既然登到这个位子,难道还怕那些手下败将不成?”
    魏怀恩拍了拍水镜的手,她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只不过她比水镜心宽得多,甚至还隐隐期待着明日将胆敢露头的反对者连根拔起。
    大好的日子,魏怀恩也在等着鱼儿上钩。
    “也罢,希望是我想多了,殿下的大典,自有娘娘和太子殿下护着,没人敢造次的。”
    水镜并不知道魏怀恩在蒙山拿到的先皇后的那封信,本是真心实意的祝福了一句。
    “对……”
    魏怀恩不露声色地别过头去夹了稍远些的一道菜,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压下了几乎翻涌而出的恨意。
    真要说起来,这算什么好日子,这全都是她该得的东西,全都是她为了母亲为了哥哥重新赢回的荣耀。
    储位有什么好稀罕,她想要的只有那个帝座。
    玄羽司。
    萧齐赶在宫门落钥之前赶出了宫城,那些魏怀恩在宫墙上看到的各自散去的黑衣骑士如今已经等在了玄羽司,待萧齐到达之后,一个个禀报。
    为了明日魏怀恩的立储大典顺利,萧齐恨不得把所有势力都散出去严防死守,杜绝一丁点言官不长眼拦架的可能。
    魏怀恩虽然也知道朝臣中,士林中,乃至天下都对她这位女储君指责之声不断。牝鸡司晨、乾坤颠倒、惑乱朝纲等等的话已经不新鲜,萧齐监察天下听到的反对之言只会更毒更狠更脏。
    那些人仗着自己肚中有几滴墨水就敢对多年来兢兢业业执掌朝堂的魏怀恩指手画脚,更有愚昧不堪的人以为被女子占了好处所以便到处反对魏怀恩的政策……
    但他们还算是最好处理的蠢货。
    只要玄羽司的旗号一亮,哪怕是阳奉阴违的地方官都不敢再怠惰,何况那些人?
    难搞的是京城中的这些言官。
    他们要么抱着肃清朝纲的那套死道理,要么把圣贤书读到半点不知变通,偏偏他们浑不怕死,多是两袖清风的清廉之人,让萧齐想抓把柄都抓不到。
    那些刺头就等着被强权压着的那一刻慷慨沉思,恨不得以死明志,宁可青史留名也不会受任何掣肘贿赂,萧齐怎么可能给他们这种机会。
    他们没问题,没关系,萧齐不信他们靠着言官的那几两俸禄,既要年节礼尚往来,又要因为不时的仗义执言被扣俸禄,剩下的怎么养活得起妻妾儿女,父母高堂?
    不用想也知道答案。
    萧齐知道言官身上没有把柄,但他们的家人,族人可不是一样的白璧无瑕。听着手下人的禀告,那些言官不是族中有人借着官名为祸一方,就是家人私自放贷敛财,甚至违例。
    永和帝对朝臣私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法,这几十年边境战乱不断,永和帝登基之时的血雨腥风也不得不用国库来收尾,朝廷开不起更高的俸禄,只能暂时默许着官员自想办法。
    但是魏怀恩今年刚刚推了新政,因为边境捷报频传,眼看着能安定数十年,国库充裕,岁丰时和,便可以增加俸禄,让官员再无后顾之忧。
    哪怕是曾经坚定反对魏怀恩的人中,也有人被这几年魏怀恩的出色政绩折服,可偏偏就是有人冥顽不灵,所以萧齐今夜,必须要出手。
    贪墨的,渎职的,以权谋私的,偷抢下属功绩上位的,受族人家人牵连的,手下人一一报上了这些人已经偃旗息鼓的好消息,只剩下几个人还不知如何处理。
    一个是今年的探花闻达,已经草拟好了檄文。
    “萧大人,请过目。”
    萧齐抖开折成几折的宣纸,大概是刚写完没多久就被手下人拿了出来,有几个墨点沾得整篇檄文有些凌乱,不过难掩风采。
    “哟,原来那闻达不是对着嘉柔殿下,是对着本座。”
    字字句句指控的都是魏怀恩纵容党羽蒙蔽圣听,几有阉党乱政之兆。
    萧齐的名字被提及多次,显然闻达知道这些事到底是谁指使。
    “哈哈哈……”
    萧齐笑得开怀,都忘了眼前站着一堆等候指示的玄羽卫。玄羽卫们默默交换着眼色,闻达的檄文在玄羽司中已经不是秘密,他们不明白为何萧副使被指名道姓地辱骂也能如此开心。
    “本座记得闻达的儿子刚从老家接来京中,今年……五岁了?”
    那张洋洋洒洒的宣纸被萧齐笑够了,团成一团随意扔到脚底踩住。他看向负责监视闻达的玄羽卫,声音如拨弦,却难掩杀意。
    “是,就快满六岁了……”
    玄羽卫不知道为什么萧齐突然说起这个。
    “抓来。”
    萧齐靠在太师椅背上,一边轻扣着扶手,一边把几个玄羽卫没能解决的朝臣点了出来。
    “闻达乃是家中独子,只有祖母寡母庇佑他长大,那孩子如今比他还金贵,只要抓来一日,甚至不用他母亲祖母劝他,光是他那下嫁于他的发妻就能帮本座的忙……
    于芝言于太傅,还有那几个于家的门生,就放在一起处理吧。你们几个,把于家剩下所有门生的把柄密折都扔到于府门前,让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其他人的命都捏在玄羽司手上。
    要不要妥协,于太傅舍得出一身清名,舍得出儿孙的前程,可是他做不了别人的主。
    就这样办吧,今晚都听好动静,明日本座要让所有人把头给嘉柔殿下恭恭敬敬地叩下去,明白了?”
    “是,主上!”
    玄羽卫们领命之后呼啦啦散去,庭中霎时空旷下来,倒让萧齐注意到了那棵正在花期的槐树。
    他嗅到了丝丝甜香,不过他半点观赏的兴致都没有。地上的纸团被身后的玄羽卫展平留档,萧齐直奔玄羽司的私狱而去。
    什么花香树香,在这玄羽司中,萧齐最熟悉的就是狱中的血肉腐烂之气。
    好久没来了,可是才拾级而下到了私狱第一层,身后的玄羽卫还皱着鼻子呼吸不畅的时候,萧齐就已经习惯了这终年不见天日的腥气浊气。
    “范大人,许久未见,底下人伺候得可尽心?”
    狱中缩在破烂被中的身影似乎要起来,可是眼看着他的胳膊反着窝下去,连点力气都用不上。
    “嗬……”
    那个人影用破风箱一样的杂音不知道在说什么。
    “啧,既然都拔了舌头,你们还弄断范大人的胳膊做什么,这下要是范达人愿意招认私通北翟人的罪责,怎么画押?”
    萧齐挑着眉毛左右看了一眼,一个机灵些的玄羽卫笑着答道:
    “大人教训的是,咱们对范大人照顾不周了,属下这就去帮范大人把胳膊接上,想来范大人一定不会同咱们这些粗人计较。”
    “咔吧。”
    令人齿寒的接骨声响起,那个人影在地上痛苦地扭动,没一会就只有浅浅的倒气声。
    萧齐已经走到了第二层。
    这层却意外地干净,即使湿气让边边角角都长出了滑腻地衣,两边烛火都奄奄一息地只剩豆大,但比起上层洗不干净的黑血膏脂,这层倒是连地砖纹路都清晰。
    “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一个瘦成骷髅的囚犯抓着栏杆趴在地上,在萧齐饶有兴致地蹲在他面前的时候瑟瑟地收回了手,好像连手指都怕被萧齐的衣摆碰到。
    这层是不好用刑的皇亲国戚,只是谁能想到眼前几乎不成人形的家伙,居然是曾经在永州只手遮天的闵王爷呢?
    “王爷,不吃饭可怎么行,别让咱家在今上那边不好交代……”
    萧齐使了个眼色,玄羽卫领命将地上破碗里的蛇虫鼠蚁撬开了闵王的牙关倒了进去。
    “呜呜……呕……”
    萧齐冷冷看着呕吐不止的闵王,一想到当年就是此人贪生怕死不许永州驻军去支援身在孤城的魏怀恩,他就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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