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落座后, 虞秋低着眉眼不敢乱看,察觉到有陌生的视线落在身上,紧张地在手掌心攥出了月牙。
    “不必拘谨。”嘉名帝说道。他与虞秋没什么好说的,简单提了几句虞行束,问, “方才在聊什么呢?”
    云珩道:“在说五弟,他近日被儿臣看着快闷出病来了,儿臣想着再把他送去阿秋那里几日, 正好阿秋那来往的女眷多, 让他多接触些, 说不准哪一日他想通了,也想娶妻生子了。”
    嘉名帝一听到云琅的事情就皱眉,摆手道:“那就送去吧。”
    虞秋跟着云珩道了声“是”,悄悄抬起眼,她第一次近距离见这位皇帝,觉得他看着比虞行束年纪大,眼神似乎不怎么聚焦,脸上有些老态。
    “这是前几日太子送来解闷的猫?”
    “是,珩儿有孝心。”公仪颖说道。
    “小是小了点,还挺精神。”嘉名帝说道,“给朕看看。”
    虞秋正聚精会神听着上面两人说话,身边传来轻轻的瓷器碰撞的声音,偏头看去,见云珩将茶水推到了她手边。
    她摇头拒绝,在宫中太拘束,她怕出丑,能不动就不动。
    但云珩要为难她一样,将茶水继续往她跟前推,虞秋对着他绷起嘴角,不高兴地去接。
    他俩这一来一回的互动中,“喵——”的一声,上方软座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猫叫,像是尖锐的石块擦过琉璃瓷面,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虞秋本能地抬头,正看到嘉名皇帝手指拢在猫儿脖颈上,灰白相间的猫儿四肢伸长,尖刺一样的爪子防备地大张着。
    虞秋不知为何想起上次入宫时捡到的那只死猫,眼前的画面突然变得格外细致,她看见卡在猫脖子上的手背突起虬结的青筋,像已有百年之久的干燥老树根,老态但孔武有力,锁链一般收紧。
    那只手就像是抓在她心脏上,让她心脏收紧,钻心的疼。
    突然,一只伸了过去,虞秋只看见那带着凤纹金镯的手腕与一道残影,似乎就那么轻轻一拨,就将猫儿从枷锁中解救出来。
    “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缺乏管教,别抓伤了陛下。”公仪颖将猫儿抱回怀中,声音温温柔柔的。
    那只猫被她抚着,因为拱起的后背而炸开的毛发缓缓平复,尖锐如刺的利爪也收回肉垫中,蜷缩着,一动不动。
    虞秋看得入神,突然手边一凉,她打了个激灵,偏头一看,是云珩又一次将茶水推给她。
    云珩神色平静,甚至带着点儿笑,示意她润喉。虞秋慌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清淡的茶香盈满口鼻,让她心神稳定几分。
    重新抬头,公仪颖抱着猫儿安抚,嘉名皇帝不见喜怒,仿佛方才那一幕只是虞秋的错觉。
    之后一切正常,几人谈笑几句,嘉名皇帝道:“你母后不喜欢与人来往,这段日子忙着成亲也就罢了,成亲后,要夫妻和睦,多带着太子妃来探望你母后。”
    “还有你那几个皇弟,都在宫外,朕长鞭不及。你是做兄长的,要与老三一起多
    管教管教他们,省得他们再惹出事端惊扰百姓。”
    他与云珩嘱咐了几句,又谈了几句粗浅的公事,待了没多久,回自己宫殿去了。
    人走后,虞秋才敢抬头,她始终惦记着那短暂的一幕,视线不是落在公仪颖怀中的猫儿身上,就是停在她手腕上,那细细的手腕能有多大的力气,那么轻轻一捏,就能将暴起的男子的手拨开。
    又待了会儿,云珩带着她与公仪颖请辞。
    虞秋觉得自己该问问云珩殿中的事,可不知道怎么开口,酝酿时,两人由宫女领着出了露华殿。
    踏出宫殿大门,迎面走来一个贵妃装扮的女子,女子看着三十出头,眼角上吊,带着几道细纹,但并不影响艳丽的容貌。
    如果说公仪颖的淡雅端庄的面相,那这名女子就正好相反的,是凌厉严苛的面貌。
    虞秋见过她,是常代公仪颖出面的凌贵妃。
    凌贵妃风风火火地到了露华殿,一看见云珩,匆匆带人行礼,“太子安好。”
    在这一日跟着云珩进宫到露华殿的姑娘,不必想也知晓是未来的太子妃,双方互相见礼后,凌贵妃亲切地与虞秋道:“一看这相貌就知道是虞家姑娘,这就要出宫了吗?我让人给你备了些礼,别嫌弃……”
    跟着她的宫女捧着精雕的红匣子递给虞秋身后的侍女,云珩替虞秋点了头,“多谢娘娘。”
    “见面礼,该让人送去虞府才是,是我忙糊涂疏漏了,太子与小姐别介意才是。”
    凌贵妃姿态放得很低,将东西送完,跟着二人殷切走了几步,声音低了下去,“六皇儿性情急躁,做事不过脑子,本宫总怕他在宫外惹事。殿下,他若是做了什么错事,请你看在他年纪小的份上,手下留情……”
    求过云珩,她又对着虞秋道:“太子妃长着一张观音面,一看就是心善的,也请太子妃多为我儿美言,他就是年岁小不懂事,要打要骂都行,就是别真的伤了他……”
    宫中跟着的人多,虞秋一路忍着没问,直到上了回府的车撵,揪着云珩问:“凌贵妃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字面意思,求你我对云璃手下留情。”云珩道,“云璃年纪不大,但是野心不小。”
    云璃比云琅小三个月,十五过半,外祖是京中高官,母妃是公仪颖之下,地位数一数二的后妃,京中贵妇有不认识公仪颖的,但没有不认得凌贵妃的。
    真论起来,其实不比云珩差多少,怎么云珩能做太子,他就不行呢。
    “凌家里外都是有野心的,就一个凌贵妃脑子清醒些,可惜被困宫中,不能时刻看着云璃。”
    虞秋一听这些敏感话题就脑子打结,眉头纠了起来。
    云珩指背在她脸上碰了一下,道:“以后若是得诏入宫,就派人去喊我,不可以独自进出。”
    虞秋“哦”了一声,问他:“为什么啊?”
    她搂着云珩的手臂询问,纤长的脖子仰着,上面戴着一串红宝石的颈饰,半掩在衣襟中,衬得脖颈格外的细弱洁白,轻轻一折就会断掉一样。
    云珩张开手掌,虎口轻轻卡在了她脖颈。虞秋似乎觉得痒了,向着他缩起肩膀,精致的锁骨因此突起,硌在云珩掌际。
    “痒,快拿开了……”她低着头拉扯云珩的手掌。
    云珩没用力气,也不松开,指腹在她侧颈上不轻不重地摩挲起来,虞秋躲闪中,发上步摇随着两人的动作叮当碰撞在了一起。
    那摇来摇去的步摇让云珩脑中一阵旖旎,覆在虞秋脖颈上的手挪到了她腰上,一用力就将人抱到腿上。
    幸好虞秋被他这样突袭的多了,才没叫出声来。
    云珩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一手揽着她,空出的手整理着她繁复的衣裙,道:“一离了宫就
    原形毕露,这会儿怎么不端庄了?”
    “明明是你闹的。”虞秋摸着脖子抱怨。
    染着绯红蔻丹的手指在白皙脖颈上按着,云珩眼热,跟着她揉按上去,被虞秋反手拨了回去。
    毕竟还在车撵上,云珩不能太过了,没再动手脚。听见外面有孩童嬉闹声,他掀开一道小帘让虞秋看去,问:“可爱吗?”
    街边摊贩后面的角落里,两个三四岁的垂髫小儿坐在小板凳上啃着糖葫芦,除了脸上沾了点糖衣,其余地方都白白净净的,看着白白胖胖,可爱极了。
    虞秋面上飞红,“你、你不要总是瞎想……”
    云珩微怔后笑出声来,抱着虞秋晃了晃,与她脸贴着脸道:“是谁瞎想了?”
    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想多了,虞秋禁不住羞耻去推云珩,被云珩抓住了手。云珩道:“说正经的。”
    “有的人见着白净的孩童觉得可爱,有的人却觉得它们弱小可欺,看着,就能勾起心中的暴虐。”
    虞秋不大明白,“什么暴虐?”
    云珩将虞秋稳住,让她继续向外看,嗓音低缓若鬼魅喃喃,“你看,那么小,被人抓住了毫无反抗之力,稍稍用力就能将他四肢头颈折断,就像对待小猫小狗一样……”
    虞秋心尖一抽,猛然转回脸看着他。
    “不止是小孩,瘦弱的女人也是,力气小,落在成年男子手中,与猫狗孩童有什么区别?”
    两人离得近极了,眼眸中映着彼此,一个沉静,一个震惊。
    云珩继续道:“在后宫,争宠固宠最好的手段就是孩子,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长大成人的,只有最早降生的我们五个?”
    “因为别的都被睿德皇后害死了。几年前,睿德皇后残害皇嗣的事情爆发,连带着牵扯出多起宫妃暴毙的事情,那一次,二十余个后妃被赐死。留下来的,除了凌贵妃这般长相浓丽、面向偏凶的,就是些呆滞木讷的,唯独没有乖巧柔顺的……”
    虞秋:“那皇后娘娘……”
    公仪颖话少,容颜秀丽,说好听些是沉稳持重,说难听些就是软弱可欺。
    “知道母后为什么轻而易举就能把那只猫抢回来吗?”
    虞秋觉得自己将要知晓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结结巴巴:“为、为什么?”
    “可还记得公仪孟月?”
    虞秋记得,是公仪将军府的小姐,算起来,该喊公仪颖一声姑母的。
    “公仪家不管男子女子,都要习武。母后与孟月一样,看着娇弱,其实刀枪戟棍,没有一样不精通的。”云珩在她耳边用极低的气音道,“所以她才能夺下那只猫,才能活到今日。”
    虞秋恍惚记起,公仪将军府寿宴那次,她想要抢萧青凝手中酒盏,公仪孟月只用一只手就简单地制住了她。
    云珩低声引导着她,问:“你说,残害皇嗣的事情当真是睿德皇后做的吗?”
    不是睿德皇后的话,还能是谁,谁能让皇后为他顶罪?
    虞秋呆滞地眨眼,上次碰见的被人虐死的猫儿闪现在脑中,今日所见与云珩这番满是暗示的话来回交替,她两手抓紧云珩的衣裳,脊背生凉。
    云珩在她后背上摸了摸,道:“以后收到入宫的诏令,第一个告知我,知道了吗?”
    虞秋点头,搂住他的脖子,软了腰趴在他肩头,低声道:“害怕了,你哄哄我……”
    “嗯。”云珩亲亲她耳朵,抱紧她,一下一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时间还早,云珩说了要带她回府上剪花的,果真就把人带了回去。
    下车撵时云珩伸手来抱,虞秋还处在惊怕中,环视一周,见嬷嬷与侍女已经被提前打发回了虞府,周围都是云珩府上的侍卫,于是乖乖顺从了他。
    可是被抱下来后,云珩就不松手了,就这样抱着往府中去。
    虞秋坐在他手臂上,发间的珠钗因为身子摇晃,又一次碰撞起来。
    她着急地让云珩将她放下时,侍卫上前道:“殿下,六皇子来访,已与五殿下打了起来。”
    虞秋与云珩互相看着,都想起出宫时碰见的凌贵妃与她的哀求。云珩道:“不用理他。连云琅都不如,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傻子而已。”
    前面一句是与侍卫说的,后面是对虞秋说的。虞秋被他的说法逗笑了一下。
    进了府门,云珩抱着她往观景园去,路过水榭,远远听见了云琅刺耳的大笑声。
    虞秋被抱得高,眺望过去,看见一少年湿淋淋地从水中爬起,云琅在岸上捂着腰大笑,见人要爬上来了,扭头就跑。
    他眼尖,直冲两人跑来,边跑边喊:“皇兄救我!云璃疯了,他要杀人!”
    虞秋再一次让云珩放她下来,云珩没反应,急得虞秋捶了他一下。
    云琅很快跑过来,对他俩这亲密行为视若无睹,跑到两人身后躲了起来。他身后,满身狼狈,一脚一个泥印的云璃目眦欲裂,停在几人面前,面目狰狞道:“给我滚出来。”
    他被愤怒冲晕了头脑,根本就没看被抱着的虞秋一眼,怒气冲冲盯着云珩,“让云琅给我滚出来!”
    云珩朝着他在廊中留下的一连串脚印看去,平静道:“谁准你在我府上胡闹的?”
    虞秋是没脸面对这场景的,脸一偏,从云珩肩上往后看,与鬼鬼祟祟的云琅对上了眼。他长得矮小,躲在云珩身后,完完全全被遮掩住,还嘻嘻哈哈地对着虞秋扮鬼脸。
    另一面,对峙着的兄弟二人中,云璃无法忍受身上污泥,败下阵来,牙关咯咯作响,恶狠狠道:“云琅你等着,早晚有一日,我非得打死你!”
    他恨恨磨牙,绕着云珩走了几步,好像才注意到被云珩高高抱着的虞秋,瞪了三人一眼,面露嫌恶,道:“一个和男人卿卿我我,一个和女人卿卿我我,真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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