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落雨了,大人还请珍重。”
    书斋外的长廊上,保子伏首向门扉内她的主君告别。
    “嗯。”
    回应是很轻的一声,保子几乎未捕捉到。
    浓密的乌云压得低且沉,保子四顾馆林藩邸的暗空,倏尔想到江户城中的那位将军是否奄奄一息,而她的主君忧心长姐安危的同时又是否殷殷期待着主君的薨逝。
    最后看了眼书斋兀自紧闭的纸门,保子微抿了唇,疾步走出馆林藩邸。
    携书,她揣着一颗对主君的忠心向着水户上藩邸而去。
    “我主有令,概不见客!”
    吃了不出意料的闭门羹,保子又命随行侍从递上书信。
    “非客,只有学问要请教,还望禀告水户公。”
    “您这就……”守门护卫正欲推辞,却闻一串响声响在衣袖里,散着悦人的铜臭香。
    “望您通融则个,只去递个信,见不见的还得看水户公的说法不是?”
    “咳,知道了。”
    纳了银两,那守卫往女子身后觑了觑,得见斗笠薄纱下一秀容清姿的武女子。夲伩首髮站:y𝖚z𝒽áiщ𝔵.𝒸õ𝖒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守卫知女子出身不俗,却不解她何故低眼垂睫,全非请教学问的模样,是何处何人惹她伤心失意了?
    “馆林藩士柳泽保——”
    “你说的是什么话?我抄错了?!”
    未得自报完家门来路,保子先受了这水户光国的一顿撼天怒。
    知她必会火冒叁丈,保子不急不忙地奉上昔年由她亲手抄写的《庄子》一册:“是,还请过目。”
    水户二代藩主德川光国乃天下闻名的硕学,更是举国皆晓的老顽固。
    此公打娘胎里一出生就爱计较黑白,好与人折辩是非,连将军素日且躲她叁分,唯主君吉子勤学好问,与老人家倒有些忘年交的味道。
    可私交是私交,为个清白名声,此公保不齐会倾向甲府。
    你若声明真正来意,她定装死到底,然你要说她德川光国哪个字写错了,此公定紫涨脸皮,非把你揪到跟前问个明白。
    正因是忘年交,她的主君十分清楚水户公的脾性。
    “哼,好个小吉子。”
    掼书在案,光国把眼睃打向座下女子:“这书是我多年前抄送与你家大人的,馆林侯早不发现晚不发现,怎地现在发现?”
    “我主初涉老庄学问用的即是您所写抄本,最初只一心痴醉其中,故未能及早发现,还请见谅。”
    “哦,那她这几年背的学的岂不都是错的?”
    “是。”
    垂落的视线撞上老人雪白的足袋,调整呼吸,保子道:“我主亦为研读数年老庄却不曾发现此错而感无限惭愧。”
    “是这样。”
    脚步止住,站了会,她复走回上座。老人的步速慢得人心突突,似故意要你等。
    “是我不够细心,送人的抄本竟犯此等错误,让你家大人见笑了。”
    老人的话亦慢得出奇,保子听不出喜怒。
    “您言重了,我主对您满腔感激,日夜手不释卷,唯恐辜负水户公一片心意。”
    “她心里明白就好。”留心到手边卷起的书页,光国知此女话应不假。
    见老人不予追究责问,保子即刻作引身样:“那么馆林藩士柳泽保子告退,此番多有叨扰。”
    “且慢——”
    退也未退,保子定在原处只待下文。
    “柳泽保子,是你?”
    “正是不才。”抬脸好让老人看清,保子恭敬不减。
    这般享亲王地位的老人有其生在王侯家的不怒自威,一言一行一个喷嚏都不容小觑。年方二十叁的保子面对这等大人物,尚不能不感紧张惶惑。
    “柳泽保子,是你啊。”
    但闻老人朗笑数声,“原是你啊!”
    取来眼镜架上鼻梁,光国阔步走近,直到了眼前方拢衣着膝于蔺席:“我前月与林家姐妹吃茶谈诗,聊到你的和歌。”
    “保子不才,献丑了。”
    面色红润,光国将毕恭毕敬的女子扶起,又道:“我问你,你即兴的那句‘我撷梨花沽酒钱’,化用了谁人谁作?”
    大胆与之对视,保子笑得矜持,却把问题反掷回去。
    “大人以为如何?”
    “自是唐寅的《桃花庵歌》嘛!我喜欢得紧,一看便知,个中潇洒风流你化用得极巧极妙!”
    “大人博古通今,汉诗和歌之造诣令保子叹为观止。”
    “你这丫头,少掇臀捧屁,多学学你家大人没事找我的茬才是正道。”
    保子遂应:“大人教训得是,保子铭记于心。”
    “来来来,你随我去书斋,我有许多话要同你说!”
    人说水户公惜才如命,保子今个一见方知传言不虚。然这聪慧之人不可能猜不出馆林藩士在此节骨眼上的来访目的,保子只得小心再小心地对答应话。
    老人若有那想法,柳泽保子不得不脱——她的主君就是以沉默下达这一使命的。
    选谁择谁,水户公不会因一女子的肉体而改变早有的定夺。
    她的主君亦比谁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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