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以为眼前的困境咬咬牙也就撑过去了,殊不知原来谁都无法抵挡现实如潮水般涌来的恶意。
    入春微凉的夜里,徐莐悠披了一件薄外套走出打工的中餐厅。
    平常顾南均工作的唱片行也差不多这时间闭店,他都会顺道绕过几条街来这里等她,载她一起回去。
    虽然餐厅走路回他们住的老旧旅馆不过十分鐘的路程,顾南均就是担心她女孩子一个人晚回家危险,每天都骑着那台很旧的脚踏车来接她。
    她看见顾南均就开心,笑呵呵的跳上他的后座,把脸贴在他的温热宽厚的背上,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际,有时候他会唱歌给他听,有时候会和她说今天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
    寒流来袭的时候,顾南均会叫她把手放进他的口袋里,她伸进去后才发现原来里头有两块热呼呼的暖暖包,她会感动的把脸贴在他背上磨蹭好一会,用他的衣服擦去眼角的泪水。
    徐莐悠想起来这些琐碎的日常,嘴角忍不住上扬,一颗心甜的快生出蚂蚁。
    但今天顾南均没有来接她,她打了好几通电话也找不到他人。
    心里觉得有点奇怪,徐莐悠摇了摇头,也没想那么多,徒步走回旅店。
    一进房内是彻底的黑,徐莐悠蹙起眉,亮起了灯,默默数起摆在门口的鞋子,一双都没少,看样子顾南均在家,不过怎么不开灯?
    「顾南均?」
    徐莐悠开了灯没见到人,喊了半天也没人应声,她扭头打开浴室的门,一开门便惊见顾南均全身溼透的坐在浴室最角落,他低垂着首,瀏海遮去了他的眼,微颤着身体,发出隐隐的抽泣声。
    窄小的浴室充斥的浓浓的酒味,顾南均周围都是被压扁的啤酒罐,手上还抓着一包菸。
    徐莐悠被眼前一片凌乱的景象怔住,眉间的沟壑渐深,「你怎么都不开灯?」
    她看不清顾南均的表情,只知道他肯定是发生了什么非同小可的事才会这般失魂落魄。
    「我知道你讨厌菸味,所以忍住没抽。」顾南均微微张开乾裂的唇,声音无比沙哑。
    徐莐悠内心刺痛了一下,这男人该有多疼她,连难过的时候都一心想着她。
    担心顾南均着凉,徐莐悠随手抓了一条毛巾盖在他身上,他依旧没抬头,始终回避着她忧心忡忡的眼。
    「你抽我也不生气。」她蹲下身抚着顾南均的侧脸,发现他眼眶通红,泪流不止,「你这样我很担心,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好吗?」
    她从未见过顾南均有如此剧烈的情绪,他突然这样真把她给吓坏了。
    「他走了......」顾南均话才说出口,眼泪再度决堤,「我爸......我爸他走了.....」
    「伯父?走了?」徐莐悠还不明白。
    「我爸自杀了。」
    语毕,空气是一片死寂,只听得见彼此沉沉的呼吸声。
    徐莐悠瞠圆了眼,她没经歷过什么生离死别,一时之间也不晓得该怎么安慰顾南均。
    「你出去吧,我一个男人在你面前哭,真丢脸。」
    一行清泪滑过顾南均的脸颊,顺势滴落在徐莐悠抚着他脸的手掌上。
    「不丢脸。」徐莐悠看着心跟着痛起来,她紧紧将他拥入怀里,抚摸着他湿透的头发,「这样我就看不见你哭了。」
    那夜,顾南均就像头受了伤的野兽,在她怀里脆弱无声的哭泣。
    对于顾南均而言,失去父亲的痛让他的世界一瞬间濒临崩塌。
    顾南均从小没有妈妈,是他爸独自扶养他长大成人,父子俩人感情自然深厚。
    他爸是粗人,没读过多少书,也不太会说话,只能当工人,每个月赚的不多,还要供他上大学,加上必须负担奶奶沉重的医药费,家里的经济早已入不敷出,这一两年他爸四处奔波、到处借钱。
    后来,他爸不知道听工地里哪个朋友说要搞工厂需要资金,只要投资一些钱,到时候工厂赚了钱不但可以赎回本金,还能再抽三成获利。他爸听了也没多想,一口气跟地下钱庄借了一百多万。
    初建的工厂还没站稳脚,金融风暴随之来袭,工厂立刻受到波及面临倒闭,负责人跟着人间蒸发。
    就这样,借的一百多万像掉入海水一样拿不回来,一时之间也还不了地下钱庄钱,他爸带着重病的奶奶跑路了。
    直到昨日凌晨,顾南均收到他爸传来的最后一封讯息。
    “南均,爸的保险费够还我欠下的所有钱,爸也病的够久了,对不起,你好好照顾奶奶。”
    收到简讯时顾南均一时摸不着头脑,早上回拨电话给他爸却怎么打都不通,他一整日心神不寧,直到放学他才接到警局的电话,说他爸死了,在与朋友的投资建设的工厂顶楼一跃而下,摔的粉身碎骨。
    接到消息的剎那,顾南均双目空洞的跪倒在去唱片行打工的路上,无视人来人往异样的眼光,泪流满面的嚎啕痛哭。
    顾南均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生活是真的可以将人逼入绝境的。
    他怎么都没想到,寒假回老家过年的那次,竟是他与父亲的最后一面。
    当时,顾南均只觉得一阵子没见到父亲,他好像突然老了很多岁,不知道他其实是得了肝癌,已经第四期。
    他爸选择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离去,是知道自己再活也不过几个月,不愿再拖垮家里的经济,亦不愿让亲人蒙受他所酿下的苦果。
    很多个夜里,顾南均一闭上眼就会梦见他爸,坐在家里陈旧还有些发霉的沙发上,目光忧愁的抽着菸,画面有时候一转,他看见他爸苍老的面容掛着尷尬的笑,对着朋友又低头又鞠躬的,姿态卑微只为筹钱缴他的学费。
    这一辈子,父亲已经为他做的够多了。
    顾南均每回转醒,脸颊总是佈满泪痕。
    五月,顾南均回去华城办理父亲的后事,告别式办的很简单,出席的人也不多,大多都是他爸生前在工地结识的伙伴。
    可笑的是,一个人死的再轰烈,在这年头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世道太艰苦,过不下去的人多的是,谁又会在乎这城里又死了哪个人呢?
    父亲死后保险公司赔了一笔死亡保险金,顾南均用那笔钱还光了他爸生前所欠下的所有债务,最后还剩一点钱,他将重病的奶奶接到了竹北的大医院里医治,大城市的医疗资源终究比华城好,奶奶的病情逐渐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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