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心疼道:“你看起来像我挂在香炉上的衣服……”
    沈元夕软绵绵拍着他的背, 这就是她的衣架了。
    她终于知道三殿下为什么厌烦朝堂宫廷。开席吃个喜酒, 身上挂十几斤, 坐的腰板子都要折了,结果来敬酒的人各色各样,有的话里藏着试探, 有的有所求,还有的是来凑热闹, 但不管是什么样的人, 她都得打起精神来应付。
    话不能多说, 会说错。话不能少说, 会得罪多心人。
    又要热情又要亲切还不能太亲近。
    她躺到床上,才觉自己的身子有了依托, 能完全放松下来了。
    四肢好像都裂开了在水面上飘远,疲倦压来,沈元夕眼睛睁不开, 人却还没睡。
    三殿下道:“以后不会再有这样劳累的宴席了。”
    他很会安慰:“无需挂牵我的立场安危, 无论是何时的朝堂酒宴, 我都不惧得罪谁。冒犯皇帝也可全身而退, 若是为了我, 你不必如此小心。”
    沈元夕想, 也不都是为了三殿下。
    首要的是父亲, 她代表着父亲的站位立场, 所以需要小心应对, 不能太过亲近谁也不能太冷落谁。
    其次是她自己的面子,毕竟是三王妃,这三日所有人都在看她。她每个人的脸上都能看到疑惑。
    沈元夕哼笑了一声。
    这是在笑他们那群看客,“她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做三王妃”这样的疑问,就挂在他们脸上,藏在他们看过来的目光里,她扫一眼就知道。
    把她托这么高,她就得坐端正了,不能扔了自己的脸面。
    还好,终于把这婚给结了。
    除了祭祖那一晃神的心动外,这三日婚,就是成给别人看的。
    沈元夕杂乱的想着,慢慢睡着了。
    三殿下帮她掖好被角,静静站在门外,看着宴兰公主和浸月合伙搜刮着新入库的贺礼。
    “要回了吗?”三殿下问。
    浸月说:“当然。看你成婚要熬劫了,我可不忍心看你哭,还是躲远了好。”
    “什么样的劫?”
    “人间一趟,千百重劫。大大小小都是,你慢慢熬。”浸月说着,又卷走了漂亮的布匹。
    三殿下:“把青绿色给我留下。”
    浸月露出一口尖牙,扔出黑白两色。
    “拿这个给你换,总要穿的。”
    三殿下蹙眉。
    “你看到了什么……国丧?”
    “差不多吧。”浸月还是给他透了风。
    三殿下:“死就死,与我何干?”
    大昭皇子也不少,就算他们全死绝了,也还有他在。
    宴兰公主道:“那我们就回了。”
    “何时再来?”三殿下又问。
    下次再来,定是他和沈元夕有了孩子。
    浸月笑道:“要让你失望了,最早也要再等二三十年。”
    三殿下脱口而出:“不可能!”
    浸月放肆大笑,拉着无可奈何的宴兰,蹦蹦跳跳飘远了。
    两人出了三王府拐进将军府。
    沈元夕成婚,薛子游告了假帮忙,还未返学,这会儿刚洗漱好,点灯温书。
    浸月让宴兰等在院外,自己从窗户飘进去,开口就道:“幽主不是人间皇帝。”
    薛子游弹坐起来,警醒道:“你怎知道我……”
    大婚那天去迎沈元夕,他看到了浸月。
    一眼看出这白毛妖怪就是幽主后,他替母亲愤愤不平。
    既是幽主,为何母亲被折磨这么久,他却不管不问。
    他当的是个狗屁的幽主!
    “我是幽主,但仅仅只是血脉对他们有压制,并不能够左右朝花和燕川的决定。他们有我母亲血脉护佑,血誓为屏,我也伤不到他们。”
    “那就眼睁睁看着……”
    “我从不看。”浸月幽幽笑了,“我无法左右之事,又与我何干?”
    这话毫无人味,薛子游牙都要咬碎了。
    “不过,与她有关的人,数百年也并不是全无良心。他想出的是逃的主意,来求我,我就可以成全他,稍稍抬手,让他带着母亲逃走。”
    “……是兄长?”薛子游一怔。
    很快,薛子游又道:“既然连幽地的都不帮不管不问,为什么还要来大昭多管闲事?”
    “阴阳已划,遵守约定,自然要把小鬼头们都如数找回来。”浸月道,“我不认为自己有做错之处。”
    “你撒谎,你刚刚还说,自己并不能伤到朝花燕川的血脉!”
    “当然不能。”浸月说道,“我本人并不能亲自出手。”
    他好似长了双眼睛,还看了过来,眼波流转,血红透亮。
    薛子游没来由一寒。
    “不然你以为,宴兰的十二家臣,都从何得到的能与幽族抗衡的力量?朝花燕川,那可是浮灯的血脉。又岂是区区昭人,能够杀死的?”
    他说完,又笑了起来。
    “看来,我和浮灯果然不对付,血脉淡薄如此,也还是相看两厌。”
    他转身要走,却又讶然转身,好笑道:“哦?你还想问我,自己为何长不高?”
    “我没问!”薛子游脸气红了。
    “马上就能长高了。”浸月却认真回答了他,“以前长不大,是因为你害怕身体里的血脉……说起来,你的祖母,也应是十二家臣的血脉呢……不错的结合。”
    薛子游回神要细问,浸月已不见踪影了。
    宴兰公主问他:“都说了什么?”
    “解除了一点误会。”他说,“我跟这小朋友不太投缘,但却有缘。他替我寻回魂魄,我帮他解个心结,这也算两清……”
    话说一半,浸月忽然关心起身边的人。
    “宴兰,你在忧心未杀尽的幽人?”
    “是。”宴兰公主道,“算来算去,肯定少一部分,这些恐怕是听到风声,在昭地隐匿了。”
    “留有后患也非我愿。”浸月道,“但这不是我们要忧愁的事,让临朔忧愁吧。”
    他们飘出城门,浸月忽然拐了弯。
    “你又去哪?”
    “云星。”浸月飘来,与一个赶路人擦肩,乐道,“你晚了一步,大婚结束了。”
    风尘仆仆的云星抬起帽檐,回头,凡人肉眼已经捕捉不到浸月的身影了,只听风隐隐送来宴兰的惊叹。
    “这人竟然是云星吗?以前不长这样……”
    云星微微抽了抽嘴角,脚步慢了下来。
    他给三殿下和沈元夕带了贺礼,只是路上高估了自己现在的脚速,还是晚了一步。
    本来是想把贺礼放下就走,结果看到了蹲在侧门口看蚂蚁的沈元夕。
    “云星你回来了?!”沈元夕拉着他的袖子进了门,“临朔,云星回来了!”
    云星被她直呼三殿下名字惊到,又看到三殿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目光搭在沈元夕拽过的袖子上,云星改了主意。
    他就要留下来。
    他就想看三殿下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因而沈元夕成婚后,白天大多数时间,陪伴她的是乌耀和云星。
    三殿下为此,不惜改了作息,白天睁眼,晚上睡。
    如此颠倒到年底,天气转寒,他熬不住了,眼神都熬直了。
    但就算白天昏睡,三殿下的手也在沈元夕的身上粘着,她只要一动,他就会起身跟着,哪怕眼睛睁不开,腿也要跟着走。
    入了腊月,初雪前的一天。
    公府送来请柬,请三王妃赏脸赴宴。
    乌耀探听了消息后飞回,告诉沈元夕:“刘国公家的小女儿订了亲。”
    “玉娴吗?跟谁?”
    “言世子的长子。”
    沈元夕问:“……那是谁?”
    枕在她膝上的三殿下闷闷答道:“萧明则弟弟家长子生的儿子。”
    沈元夕又道:“什么职位,为人如何?多大年岁?”
    乌鸦:“这倒不知道。”
    三殿下睁开一只眼,幽幽道:“那还不去打听清楚?”
    乌鸦心想,我打听国公府女儿的夫婿又是为何?
    但嘴上却应:“……行吧。”
    只是飞走前说道:“刘国公的身子骨,怕是有点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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