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入不了城,”陈行舟果断道,“那个通道是后边海港,最近辽东粮食吃紧,他们都得上船去密州做苦工,赚钱买回辽东的船票。山水那边已经和我定好价格了,一个人换三石米面。”
    种彦崇头皮一紧,张荣在一边问道:“那若是他们不愿意上船呢?”
    “那当然是先拿下,到时一整批送到幽州,给耶律淳他们当奴仆了。”陈行舟微微挑眉,“我可没工夫去甄别哪些是内应,再说了,如今辽泽城的户籍可不好拿,攻一次城就能入城编户?不可能,赵家宗室都没这待遇呢!”
    种彦崇脸色一黑。
    而这时,城楼下第一次攻城战也越发激烈,火枪的枪管和炮火一样,在发射一定数量后都需要时间冷却,但这问题不大,城墙上本来也没有那么多的火力窗口,足够四五波人轮着来。
    外墙面对的攻势则更激烈了,投石车的大石头还是有不少打到城墙上,不过投石车的距离在火炮的范围内,在被几声炮响端掉后,金人便要以仆从军的血肉之躯来战了。
    金国的女真主力数量并不多,加起来也不到六万,其下多是辽国和其它辽东大族的降军,这些部队为了获得女真人的信任,做战起来有时比女真人更勇猛。
    从清晨到夜晚,金人一共组织了三波大的攻势,但除了一地的尸体外,并没有在辽泽城下占到多少便宜。
    不过,这也在完颜家的预料之中,不过是第一天而已,他们早就知道,这会是一块最硬的骨头,没有三四倍于守城士卒的伤亡,不可能拿下辽泽城。
    但不拿下又不行,辽东的位置太紧要了,让金国上下如鲠在喉,不拿下此地,他们便不能安心向大辽进攻。
    攻城,不止是攻城,还要攻心。
    他们已经准备花上半年一年,困住辽泽城中百姓,让周围土地荒芜,数十万平民的粮食,终会拖垮这个城池。
    斡本带着打着绷带的弟弟一起出现在父王招集诸将的军营里。
    他们从父王口中听到一个极好的消息。
    高丽的海军到了!
    先前,银术可等人专门去了高丽国,与高丽谈妥了新的朝贡,他们还与高丽商定一起出兵海船队,封锁海路,不让一粒粮食流入辽东。
    高丽上下对辽东占据海上商路,截取高丽与东京道的贸易早有不满,也同意这次攻下辽泽城后,海船与商路全归高丽所有。
    ……
    “什么,有海船封锁咱们的港口?”张荣听到这个消息时面色大变,看着一边的陈行舟,面色忧虑,他们最大的依靠就是海路,一旦被封锁,辽东便危险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陈行舟却是笑出声来,安抚治下:“不必担心,高丽素来懂事,这不过是在应付金国,不会对我们的商队如何的。”
    “你怎么知晓?”种彦崇疑惑问。
    一边的特母哥已经笑着答道:“当年高丽吴氏经营海船,多喜欢冒充海寇,抢劫商船,后来被郭药师开着碰船杀到开城港,一把火烧了数十海船后,就已经归顺辽东,他们有多少船,咱们都是心中有数的。”
    陈行舟微微点头:“金人不懂水师,必然是被高丽哄骗了,不过若是海上遇到了,该撞还是撞上去,把戏演得真一点。”
    不过,主管辽东民生的陈瓘还是有些担心:“舟儿啊,那今年的春耕如何是好?城中的百姓,每日都要询问何时能回家插秧,他们已经准备了木盾,可以挡着流兵去种地。”
    辽泽城附近的村落居民早就已经进入城中,但春耕时间一旦错过了,今年一年的收成,便全没了啊。
    陈行舟叹了口气:“这事,容我想想。”
    他解决不了,这事,只能找师父帮忙了。
    金国有长期围攻的意思,这事他一时半会真解决不了。
    -
    赵士程很快收到了辽东的消息。
    春耕是大事,历史上,金人南下时,许多农夫被直接抓走拉丁,房屋被焚烧,但活着的人还是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在金人的铁蹄下耕作——因为他们的粮食大多已经被抢光了。
    如果今年辽东的粮食出现缺口,必然会有大量饥民诞生,他固然可以调拨粮食,可其中的损失就大了。
    他摸了摸身边的海东青,然后言词恳切地给金国去了一封信。
    这信当然不给完颜阿骨打的,而是给斡本,也就是完颜阿骨打的长子宗干。
    信里,他先是问候了对方,然后,希望斡本能帮个忙,辽东的米大宋很喜欢,如果在辽东粮食熟了,你们还在围城,那辽泽的稻米便是你们的战利品,可以用来换我们的货物,并重点表示,“除了火药之外其它的都可以”。
    如果他愿意帮这个忙,他会非常感谢。
    斡本收到信后,回信抱怨为什么不可以换大宋的火药?
    金国在这两年里缴获过辽东的火器,但他们从辽国弄来的火药效果太过感人,宛如烟花,所以非常头痛。
    不过算了,玻璃和药品虽然比不上火药,但前者可以在寒冷的冬季提供光亮,后者更是他们很需要东西,所以斡本同意了他的要求,表示会约束部下,不过分骚扰辽东春耕。
    赵士程则把这封信直接转发给了陈行舟,让他抓紧时间,春耕就要过了。
    而他这一连串操作震惊了最近在当太子殿下跟班的刘琦,他万万没想到:“殿下啊,你先前和辽国勾结就罢了,怎么和金国也有勾结?”
    赵士程微笑着对他眨了眨眼,道:“多个朋友好办事,先帝没死时,我不也和军中诸家十分的亲密么?不然你们怎么推举我爹爹呢?”
    刘琦哑口无言。
    赵士程则摊开地图:“不过,不能让舟儿再这么被压着打了,得想想办法,给他们解围。”
    刘琦不由道:“怎么解,殿下您还能御敌千里之外么?”
    赵士程凝视着地图:“我和舟儿费尽心力,保护着辽帝的国家,他倒好,还在阴山打猎,那岂不是我在给他保家卫国?”
    刘琦恭敬地听着。
    “他手上还有最后的王族部队,如果敢越过中京去掏金国老巢,舟儿的辽东便能解围,”赵士程看着地图上的位置,“这废物,越走越远,都快去甘肃兰州了,是被吓破了胆啊。”
    刘琦静静地听,不敢说话。
    “这世上唯一能让天祚帝改变,就是他的宠臣萧奉先。”赵士程回忆着辽国最后灭亡的乱局,是因为萧奉先硬要诬杀文妃与晋王,让辽国在最后一年里彻底内乱,人心尽失,文妃的哥哥投降金国后,亲自带兵把天祚帝捉回金人大营。
    “该怎么利用呢……”
    赵士程陷入深思,舟儿如今应该能再接一个包袱……吧?
    第228章 有办法了
    南山, 是位于辽国西京的皇家猎场,占地极广,猎物丰盈,南边不远便是宋国的河东路, 当今大辽皇帝每年春夏之季, 便会将营帐搬于此地,在此夏猎。
    今年, 辽国在金人的围攻下, 郡县已失大半,但皇帝依然按照自己每年打猎的路线,来到了南山猎场。
    一望无际的巨大营帐中, 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抱着一堆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新书, 从马车里走来,他衣着华贵,眉目俊美, 神色温和, 路过的其它将领见了,都会和他打个招呼:“晋王殿下!”
    少年微笑应了,走入一处有些偏僻的帐篷,帐篷中,一名三十出头、优雅温柔的女子抬起头,露出笑意:“敖卢斡。”
    “娘, ”少年献宝一样将怀中的书籍给她送上,“这些都是太原府新出的书,那位陈医娘的新书也刊印了, 我一收到消息, 立刻给你送过来了。”
    “那可太好了!”萧瑟瑟略带愁意的眉头舒展开来, “快给为娘看看。”
    敖卢斡将怀里的书一一摆出,其中有文妃以前喜欢的诗书、画本,还有现在最喜欢的《陈氏医疗卫生总结*第二卷 》。
    拿到新书,嗅了嗅其上的墨香,萧瑟瑟微笑起来,挥挥手:“没你的事了,快出去吧。”
    敖卢斡面色不虞,抱怨了母亲没有心,但还是听话懂事地退出了帐篷。
    萧瑟瑟看儿子离开,轻叹了一口气,这才翻开了新的医书,她跳过一些其它状况,直接去看了妇科那一篇。
    前些年,她因为劝谏惹怒了皇帝,后来夫妻之间,那数月的时间,陛下对她便全然没了最初的怜惜,常常外出数日打猎归来后,一身重汗地扯着她随意在什么地方行夫妻之礼,以此羞辱于她。
    后来,她便有了些不能说的病症,太医院的医官对此也没什么好办法,直到前些年,她无意中翻看到一本陈氏医书,竟发现自己的病症与其中一本书上写的十分相似。
    书上写着那大夫的导语,她说,女子之疾,常被诟为不洁身自好而有,以至于女子患疾,不敢细说于旁人,更不敢由医官查看,她写此书,是为了让女子能知晓一些医理,缓解症状,少受些苦难。
    萧瑟瑟虽是妃位,但也是女子,深受隐疾之苦,翻阅之后,才知道“卫生”对女子何等要紧,仅仅是月事带洗后不要因羞涩放于屋中阴干这一条,便能救人无数。
    自那后,她反复研读了那些书籍,不再沉迷于诗文,而是精研其中医理,与随行的妇人女眷分享之后,才发现不只是她,天下女子无论地位高低,都深受其苦。
    就因为害怕被人诟病为“不干净”的女人,大多女子都不会将自己的病症诉诸他人,更别说去看病,只能忍着瘙痒和疼痛,继续夫妻生活。但如今这书里,却写明白了是为何得病,如今防治,虽然买不到其中说的药物,但只要断了源头,许多人便渐渐好了,不再受那折腾。
    只是陈大夫实在更新太慢,等了五年多,她才等到第二卷 。
    “大宋的能人异士,真是璀璨如繁星,”萧瑟瑟一边感慨着,一边翻阅着其中内容,“可惜那些药物太过难买,又太昂贵了些……嗯?”
    她有些惊讶地看到其中一页,居然夹着一张写着蝇头小字的纸片。
    拿起纸片,她目光微微一缩。
    上边的内容很简单:“挞葛里之妻会余睹之妻于军中与萧显言,为奉先所见”
    萧瑟瑟拿着纸片的手微微颤抖,一时间冷汗涔涔,湿透衣衫。
    她是当今诸王妇中最聪慧、最有人望的人一位,当然也知如今局面有多难堪,但她万万想不到,这样国难当头的时间了,萧奉先居然还在记挂这个皇帝之位!
    这纸条是谁递来的都不重要,她十二分地感激送来纸条的那人,因为萧奉先不会放过如此机会!
    姐夫和妹夫还有弟弟怎么这么不小心,如今妹夫耶律余睹是东路留守,有大军在手,姐夫挞葛里更是有禁卫在手,弟弟萧显为驸马,怎么能如以前一样还当成是一家人,亲密无间?
    陛下如今看着是沉迷打猎,但其实心里早就恐惧不安,吼着女真狡猾,愤怒陈行舟那样的人怎么不来帮他治国,而是去捧一个黄毛小儿?
    他日夜担心的,便是被大辽权贵抛弃,担心他们会去拥立梁王为帝。
    如今可好,敖卢斡被她教懂事听话,在军中又有人望,只要萧奉先怂恿一番,敖卢斡也许能留下一条命,她与姐夫妹夫一家,必然是人头落地。
    她捏着纸条,按住额头,思考着解决之法。
    但让她难受的是,只要皇帝还在,这事便没有解决之法,以她对皇帝的了解,就算她们一家都死光,敖卢斡也不会有好下场。
    只能是避之则吉。
    要不要先发制人……不行,辽国如今的局面,经不起内乱折腾了,没有国家庇护,敖卢斡这样的直系皇族,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圈禁而死都能算是善终了。
    敖卢斡不能留在行营之中,有什么办法,离开这里。目前而言,耶律淳所在的燕京城是最安全的,但陛下不可能轻易放敖卢斡离开。
    她又看了一眼那小纸片,却发现反面还有几个小字。
    “救援辽东”
    萧瑟瑟心中一动,难道,这纸是陈相送来的?
    真的么,会是这样么?
    一时间,她打开了幻想的翅膀——不是她看不起撒鸾那孩子,而是他实在不是当皇帝的料,除了一片好心,他与其父那遇事逃避的性子,简直一模一样。
    再则,敖卢斡和撒鸾是兄弟情深,一定会收留敖卢斡的。
    那么,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要怎么,让皇帝愿意派敖卢斡去救援辽东。
    陛下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他现在就等着辽东与金国两败俱伤后,再从中渔利。
    能让他动容的,只有皇位。
    ……
    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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