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切的源头,都在于赵家天子花了近二十年,终于研究出来的蒸汽机上。
    在经过了数十次的改良后,虽然有着无数毛病, 且需要手工车制零件,产量和品控都十分低下, 但也抵不过它的巨大优势。
    大宋如今最大的产业和税收源头就是纺织业,而织坊却大部分都是依河而建立——因为在有水力纺纱的情况下, 成本和效率都高到了惊人。
    可是水这东西毕竟依靠地利,不是所有地方都有合适的河流, 这极大地限制了一些偏远缺河之地的纺织业。
    而好的地方在早期就已经被占光了, 同时, 光有水流,可水力能支持的织机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有些想扩大产业的,也会遇到瓶颈。
    这时,蒸汽机出现了,这玩意可以代替水机,而且不怕枯水期和丰水期、结冰期的水流变动,几乎是一出现,就引起了巨大追捧。
    然而,这玩意的产量太低下了,低到大宋水师统领差点在皇帝陛下面前死谏,要保住他们水军的份额。
    如今,东京城最大的产业便是纺织业,如今纺织业最需要的就是蒸汽机。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器械院——如今叫神机院的学校扩张,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次,几乎所有工坊商会都大力支持,出钱出人出地。许多大户人家都派出非嫡系的家族子弟,想要得到图纸,获得技术——偷技术当然不是敢的,但是他们听说机器得有人维护,他们不愿意把后续掌握在生产商手里,决着要自家人会维护,才能安心。
    当然,这些人里,还有一些读书科举之路受阻、本身爱好术数木工、打铁画画的人,他们也来到这里求一个前程。
    以前的时候,他们的各种爱好都被视为不务正业、玩物丧志,被“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困住。
    可现在不同,他们的所学所好,有了新的出路,甚至听说有些大家能被陛下看重,破格提拔,虽然机会很小,但天可怜见,至少也是有机会实现的事情啊。
    再者说,论科举之路,一年又有几十个人可以攀上青云呢?
    这些消息常常见诸大小报纸,惹得偏远乡里,也会有有心人想尽办法,去求一个前程。
    ……
    四月,广州。
    在台风季节来临之前,冼家家主终于带着火炮和铠甲回到了广州。
    那些精美的甲片、摆放整齐的火粒、冰冷坚硬的火枪,巨大的火炮,引来了无数惊叹感慨。
    其它准备参与大事的六位家主十分激动,有人迫不及待就试了火枪,虽然没打准,但也被它的威力迷得神魂颠倒,连那有些刺鼻的火药味,在他们闻起来,都有如绝世美好之物,吸得他们停不下来。
    激动过后,几位家主们纷纷向冼辰良表示了感谢和钦佩,觉得他们这几家人的光明未来已经近在眼前了。
    只是,面对这种恭维,洗家家主只是苦笑一声。
    看他神色不对,黄家主皱起眉头,谨慎道:“可是有什么变故?”
    洗家家主叹息一声,小心地将背后的纸卷筒取下,从中拿出一张画卷,小心地平摊在长桌上。
    那画是上等的绢画绘制,但其中颜色却并不多,显示出来,赫然是一张南海地图。
    上方的广州、交趾、占城等地露出来时,几人都神色平淡,这些地图他们早就有了。
    但随后出来的吕宋、三齐佛等地,让他们有些不安——这一代的海图几乎都是诸家私密,是传家宝同等的东西,却已经被外人得知了么?
    而后边的爪哇和东边的数个大岛露出来时,众人齐齐露出了惊色,这是他们都不知道的地方。
    甚至往南,还有一座大岛……
    “这是官家交给我的海图。”洗家家主神色苦涩,“我等所行之事,怕是都在那位陛下心中有数,以后在南边做事,万万不可肆无忌惮,否则,怕不是就要沦落蛮夷之地了。”
    李家家主分辨了数息后,忍不住问了问:“这些,都是真的么?”
    “陛下说了,其中有无数小岛,未曾标注,只有大岛在其中,还让、还让我等以后记得写航海日志,他必有嘉奖。”
    “何谓航海日志?”黄家之主问道。
    “便是每日记录航行之时,所经岛屿,有多深、礁石分布,还有这个……”冼家主小心地拿出一枚罗盘,其上的指针用玻璃盖住,周围有天干地支,用以区分方位,比他们用在水中指南鱼更加方便,“让我等每日记录航线与时间。”
    他又叹息道:“陛下还给我一台座钟,予我用于记时……”
    诸家主们终于听出不对来,那洗家主话中明晃晃的炫耀之意,不要太显眼。
    于是翻着白眼,纷纷去看那海图。
    航海之事,他们都是世家大族,但海图之路大家都走得极为谨慎,一般情况下,绝不会偏航,大多未知海岛,都是遇到风浪后被吹到岸上后,才会留下记录。
    航海之事,最怕便是目的未知,因为茫茫大海上,迷失航向,那便是绝路。
    可是有了海图就不一样了,陛下给的这张海图,虽然十分简陋,但只要知道再前行大约多远有岛屿,带上足够的食水,便会有大胆的船商前去试试。
    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明白官家对他们的行为是支持的,那就是天下间最好的事情!
    “行了,收拾东西,趁着风季未到,准备南下吧,”黄家主果断道,“官家这意思,不就是告诉咱们,这么多岛的位置都有了,让咱们多种些甘蔗和油棕,以供国需呢。”
    对哦,好有道理,在场诸位心悦诚服,没有一点被指使的不甘。
    这种光明正大的交易是他们这些商人最喜欢的生活方式,再说了,这些东西不卖给大宋,还能卖给谁,有谁买得起?
    ……
    四月,辽泽城。
    陈行舟每月都会抽出时间,巡视辽东的田地、城坊,然后一番洋洋洒洒,向南边的君王邀功。
    而他的国主会回以表扬、安慰,还有沉甸甸的铜钱和物资。
    这样的来来回回,维持了十年,是他们深厚情谊的见证。
    陈行舟将这些信件都精心刷上了一层防虫的桐油,按顺序放入檀木盒中,准备百年之后,做为自己最重要的陪葬品。
    但最近,他的陛下回信不是那么勤了,从一月两次,变成了一月一次。
    这让陈行舟不免失落,觉得自己独身在外,如今金国攻势渐缓,又收复了大同云中等地,原本最重要的辽东,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也不知陛下何时才能收复燕云,让他回到东京城,一偿这多年离乡之苦……
    “又在作什么白日梦了?”
    他爹老朽的声音将他从思乡中惊醒,陈行舟抬头看老父亲一眼,懒懒道:“不过是见治下一如既往,有些失神罢了。这金军不南下,我等在此,便没多少功劳。”
    前两次攻打辽东受阻后,金国便不再攻打辽东,常胜军如今日常巡逻外,有时还会去张荣手下的水师体验一下水上运兵。
    在无仗可打时,有一部分人则去屯田,因为能分到开垦的田地,大家倒也踊跃。
    想到这,陈行舟不由哀叹,没有金人给他刷功劳,真是不习惯啊。
    “少想些,由我看来,有些后进之辈,未必不是好事,赵家皇帝素来疑心甚重,若是燕云回归,你便要当心功高震主了……”陈家老爹无奈摇头。
    陈行舟不由嗤笑道:“爹啊,官家如今不过弱冠之龄,少说还有四十年当政,你觉得这收复燕云还是奇功,在我看来,这不过只是开始罢了。”
    “你这意思,官家难道还能如汉唐一般开疆——”说到这,陈灌悚然一惊,回想着那位王者这些年的操作,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
    “有何不可,”陈行舟傲然道,“我朝积弱不过百年,爹爹您便忘记当年汉唐武德了么?”
    陈家老爹轻叹一声:“忘虽不忘,但汉唐以此兴,却也以此亡,大宋积弱百年,不也是怕此武德反噬么?”
    当年太祖开国之时,大宋的静塞铁骑又何曾惧怕过谁?
    “以此兴亡,总好过亡于异族,”陈行舟不以为然,“爹你少些操心,多活三十年,便知道好坏了。”
    “有你这孽障,我能再活三年就是上苍保佑!”陈瓘冷哼一声,“对了,我过来,是告诉你,刚刚收到消息,完颜斜也已经继位,金国已经向泰州调集兵马,你快些把消息送往燕京,让他们早做准备吧。”
    陈行舟明白,金国走泰州便意味着不会走辽西走廊去攻辽。
    唉,也不知这次,又会是哪位同僚立下大功了。
    第303章 天壤之别
    五月,完颜斜也已经继位一个月了。
    但他的身体却是越发地不好,完颜宗干(斡本)收到了大宋来信,其中的提议,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对方的险恶用心。
    斡本是聪明人,他知道那位大宋皇帝的用意,就是不想金国有一位能定得住局面的君王。
    可是,他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办法是一个绝顶妙计,能封住所有人的嘴,维持住六王间那脆弱的平衡——他的父皇、粘罕、叔父,是女真部族里三个最有威望的人物,他们的死,让族中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能镇住那些骄兵悍将的人物。
    斡本是有机会的,但他的出身和瘸腿是硬伤。
    想到此,他长叹一口气,将信件烧掉,便去寻了他的小叔,如今金国皇帝。
    都住一个村落,离得并不远,按理来说,金军攻辽的兵马已经调动,这位叔叔应该亲至燕京府附近,坐镇统筹四方,指挥攻打辽国小朝廷。
    但是……
    斡本进了皇帝的房子,看着躺在床上的皇帝本人,眉头不由得紧紧皱起。
    这位不到五十的汉子原本强健威猛,如今却面色惨白,身体单薄如纸,简直如同包了一层人皮的骷髅一般,脸上全然没有了一点肉,眼皮紧贴着眼眶深深凹陷下去。任谁来看,这也是一副命不长久的模样。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指挥攻打燕京?
    军中颠簸,万一他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办?
    金国要在一年里换三个皇帝吗?
    斡本带着满腹心事,和完颜斜也提起了自己想收四弟的嫡子为养子的事。
    金国的现任皇帝听后,明显愣了一下,随后便是苦笑。
    他怎么会不明白,这意思,便是让自己定一个继承人的意思呢。
    但是也对,宗峻的身体也快不行了,说不得还会有走在自己前边,那么,跳过宗峻,立他儿子为太子,就很合理了。
    至少,这样一来,宗望等人不会相争,金国初建,实在是经不起同室操戈。
    见皇帝不反对,斡本便又叫来其它几位勃烈极,大家在商讨论一阵,觉得这个法子没有问题——合剌只有三岁,够他们诸王掌权十年有余,宗干身体残缺,又非嫡子,与皇位无关,掌握内朝,他们也放心。
    商量好后,斡本便离开了那充斥着浓重药味的“皇宫”。
    金国还没建宫廷,谁当皇帝,谁家便是皇宫,等他摄政时,他家也会是皇宫。
    但他却没有一点喜悦。
    就是想不通,明明战无不胜,灭辽如摧枯拉朽的大金国,为何突然就有一种暮气之感?
    这两年来,金国几乎可以说是处处碰壁,事事不顺。
    尤其是三叔吴乞买的死,确实对金国士气造成了巨大的打击。死倒不是什么大事儿,毕竟他们就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天下。
    但是这死的方式太过离奇。别说女真,便是在中原历史上也找不出第二个,很多人都觉得这是不祥之兆,再加上四叔斜也和四弟的身体也不好,如今不少友人都私下聊起,说这是不是上天降罚,因为他们的杀孽过重。
    他们需要灭辽,只有出兵灭辽,才能重新让他们团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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