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士程无奈道:“行了,我几时强迫过别人,这事全凭自愿,我相信宗族之中,还是会有大志雄心之人。”
    “谁心里没几个雄心大志了,”赵老爹哂道,“可你在上边,他们哪个敢冒头,躲都来不及呢。”
    “明明我对宗室十分放任了,”赵士程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枉,“好了,这事我有分寸,等我选了人,你们若是不愿,我便收回,这总行了吧。”
    夫妻俩这才松了一口气,种氏微笑道:“我这也没什么意见,嫡兄家便罢了,你那些庶兄弟,我是没意见的。”
    赵老爹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和老妻对台,只要儿子答应了,他还是放心,虎头做起事来虽然狠辣了些,答应人的事,倒是从来不打折。
    解决问题后,这顿饭吃起来便更加和乐融融了。
    虽然老赵偶尔要阴阳怪气一下,但这也是赵士程为数不多的乐趣了——自从他继位后,已经没有人会直接怼他了,大多数人和他说一句话,要在心里构思半个时辰,他稍稍调侃一下,便能吓得人脸色煞白,毫无乐趣可言。
    吃完饭,赵士程结束了和父母联络感情,继续去忙了。
    赵家父母对视一眼,皆露出一丝苦笑。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老赵叹息一声,“官家如今是越发有威严了,我在他面前摆起父亲的架子,如今都有些心虚了。”
    “孩儿本性聪慧,”种氏摇头道,“也没什么猜忌之心,只是他如今还未大婚,更无子嗣,才让周围越发担心,就该让他快去娶妻!”
    老赵冷淡道:“要谈这话,怕是就谈不下去了。”
    别说现在了,他们早在十年前就管不了儿子了!
    种氏当然也知道:“但这总不是个事。”
    “慈恩所的姑娘们怎么样了?”老赵看着左右,低声道。
    “还在做事,”种氏皱眉道,“怎么了?”
    “要我说,虎头这种一月两月才去一次慈恩所,能有个什么感情,”老赵道,“不如给她们一些官职,让她们去虎头身边,每日来来往往,才更有机会啊!”
    种氏脸色一变,担忧道:“这、这女子为官,怕是要震惊朝野啊!”
    女子为官,在前朝武帝年间多见,但玄宗改弦拔正后,便再无此事了,慈恩所虽然是官府所建,却也无官无职,那些姑娘,不过是掌柜而已。
    老赵道:“这事急从权啊,只要咱们私下里给百官递个意思,他们不会反对的。”
    事分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让皇帝快点立后,生下子嗣,以稳国本,其它的事情,都要靠边去。再说了,神龙年间的女祸,主因是遇到李旦这种废物皇帝,和他儿子能比么?
    朝臣又不是傻子,不可能会给多高的官职,八品七品顶天了,去的也大概率是讲义司,不占朝官职位,他们不但不会反对,还会支持。
    种氏有些明悟:“那便依你说的办,到时让谏官把慈恩所也立为官营,向个姑娘该提拔的提拔,该封官的封官,也名正言顺。”
    老赵也点头,两人讨论了一会见那些臣子命妇,又要怎么说,便各忙各的了。
    -
    数日后,一艘大船靠近了陈留码头,从码头上缓缓走下一位满身贵气的中年文士,看着远方那繁华的街坊,长舒了一口气。
    身边的亲随苦笑道:“殿下啊,您只要递个条子,咱们就能从东京城外的船队里插队,何苦在这里上岸,走那回头路呢?”
    “你们不懂,我需得做些准备,”赵士从叹息道,“再者,从此地靠岸,正好搜集些消息,坐坐这名闻天下的铁道,养精蓄锐,再进城才好。”
    他要打起十二倍的精神,去应付那个不好应付的弟弟。
    亲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退下了。
    赵士从则甩开折扇,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暑气略退,他漫步在这码头,恍惚之间,居然感觉像在燕京那里的码头,也是如此繁华,船上载的多是碳石、布、盐、铁器……
    连码头上滑索也和燕京的一样新。
    他随意在码头的一家酒楼吃了晚饭,不由笑道:“以前只有京城的八大酒楼有炒菜,如今连这小镇之上,也能随便吃到炒菜了。”
    “听说是南海如今多有棕油,油价颇廉,方才能让大户和酒楼都改以炒食。”待者低声道。
    赵士从感慨道:“润物细无声。”
    然后便继续吃饭,还是家乡菜味道最好!
    享受了听说是从《东京老饕报》上传出的新菜谱,赵士从喝了口茶润润喉咙,便寻驿站歇息了一晚,顺便拿起了东京城最新的报纸。
    如今东京城的报纸有十来家,有的主打朝廷政文,有的主打市井消息,还有的是各种奇谈诡事。
    赵士从略略一看,发现这些报纸比起数年前,内容相差不大,标题倒是一个比一个惊悚。
    明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能被他们当成惊天要闻,只有朝廷的邸报还是那么朴实无华,标题和内容都那么平淡,能看得人打瞌睡。
    报上的头条是朝廷准备将招慈恩收为官营,所中的女子为官,还将李凝等做事十分妥帖的姑娘提拔进了讲义司。
    这事在其它的报纸上一片争议,大儒们多是斥责的,也有一些官吏表示赞同,但大部分都对此表示中立,有些报纸上说这是悄悄开了一条女子为官的路子,希望等皇帝立后之后,便将此事封住。
    赵士从看到这消息,却是万分欣喜,要是皇帝能成亲,说不准便能温和些,他手下那些看宗室们谁都像想篡位的臣子们,也能对他们好一点了。
    好事,大好事啊!
    赵士从笑得嘴角都平不下来,再看到什么要在南洋立州治之类的话,也不那么焦虑了。
    虎头和他的兄弟情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不会那么快再把他和儿子派出去。
    ……
    次日,赵士从睡了个安稳觉,满足起身,收拾出门,坐上了铁路上的车厢。
    清晨的车厢并不闷热,两匹健马以十分稳定的速度拉动车辆,枕木间隔的长度听说是按马匹的步幅算出来的,所以速度才会那么均匀。
    长长的车厢上,赵士从一会看窗外风景,一会坐着喝茶,一会看书,十分惬意,感觉要是这铁路能修遍大江南北,让他这样悠闲地游历山水,岂不美哉?
    铁路并不长,中途换了一次跑累的挽马,中午时,便到东京城外了,这里的繁华胜陈留镇百倍,目之所及,人流无数。
    赵士从看了行人的衣着,发现他们的衣服上居然没有几个补丁,不由感慨大宋真是越来越富庶了。
    再回到京城家宅,家中妻子早就收到消息,出门迎他,一时间整个府上,都是惊喜的笑意。
    刘氏问道:“老爷,跟着你的那两个孩儿呢?”
    “他们?”赵士从冷哼一声,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他们说东京城虽然好,却太不得自由,要跟着陈行舟干一番大事,悄悄溜掉了!”
    刘氏长叹一声:“罢了罢了,随他们去吧,真要被封去海外,就当他们去辽东回不来。”
    赵士从脸色更难看了。
    -
    东京城里,慈恩所内,正在办理交接手续。
    李凝姑娘提拔了所里几位管事接替她们的位置,又说好这些日子有拿不准的事情可以来问他们,还要对清账目,把正在进行的计划讲解清楚。
    所里的产业要归公,一些资金紧缺的项目,她们会再找朝廷审批,那些在建的小学,推进起来应该会更容易。
    白姐姐准备去燕京府开新的慈恩所,也不知道能不能继续,她们还要和朝廷沟通。
    忙完之后,李凝在自己小房间里瘫了一会,灌了一壶水,便去寻闺蜜。
    朱姑娘也累得不行,不过她正在收拾衣装,看起来像是要赴约的样子。
    “你这是要去哪家啊?”李凝捏了捏好友那光滑的脸蛋。
    “唐家姐姐多年未育,如今终于有喜,邀请我们几个旧友去庆贺一番,我得陆府去一趟。”朱家姑娘轻笑道。
    “这才怀上,就开始庆祝了。”李凝笑了笑,“好,你去罢,这里有我看着呢。”
    朱家姑娘点点头,正要离开,突然道:“悠娘,你真要去讲义司么,那里,那么多外男……以后怕是会被指指点点。”
    “为什么不去呢?”李凝轻声道,“能跟在官家身边,看他兴盛江山,与他名留青史,哪怕不嫁给他,也是值得怀念一世的事啊。”
    “可是……”朱姑娘想说子嗣,想说依靠,想说下半生,但话未出口,便已经哑然。
    她是有些畏惧那位官家的,只有接触过他的人,才知道他何等厉害人物,知道那灿若星辰的眸光里,是埋葬过多少生灵的幽暗。
    他如烈日一样照耀着江山,可靠他越近,却越让人觉得阴寒。
    “我不怕啊,”李凝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笑了笑,“其实,我们怕不怕,官家都不在乎,只要不耽误他做事,他不会在意谁,我很、很羡慕他。”
    “羡慕?”朱家姑娘疑惑地眨了眨眼。
    “是啊,羡慕他可以看清的这天下动荡,可以拿捏信青史兴亡,”李凝微微扬起唇,“能跟随这样的人物,是极幸运之事。这般人物,不知多少年才能出一个,你看张相等人,哪个舍得离开?”
    “你总是有道理。”朱家姑娘轻哼一声,“我走了,你自己小心些。少看那些个什么《师说》,从你去建那些小学开始,我总觉得你脑子想得和我们越来越不一样了。”
    说到这,她不由得后悔道:“当时就该让那周兰儿去做,反正她是流民出身来着。”
    李凝用手指戳她额头:“再说我坏话,我可要收拾你了。”
    朱家姑娘嬉笑着躲开了。
    送走了朱家姑娘,李凝又回到小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箱子,里边放着许多小物件,有铜钱,有绣帕,还有小孩的草蚱蜢,都是别人送她的礼物。
    钱财地位,她都不缺,但她很喜欢帮助别人的成就感,所以,她能懂得官家治理天下那种自信从容。
    别的不说,这几年来,慈恩所救助的老幼已经多了起来,不像前两年,做的最多的,便是帮着收敛无人管顾的尸首——那些活不下去的人,许多已经有能力,撑到他们救助了。
    东京城里做活的机会是越来越多了,能供养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穷人不怕辛苦,怕是没地方辛苦。
    她喜欢这样的世间 ,喜欢这种,可以给人活路的皇帝。
    第329章 愿意的
    赵士程的婚姻问题, 从他十五岁时就已经是朝廷谏言的重点,这快十年下来,已经成为臣子们的心魔。
    这位主何止是油盐不进啊,简直是无坚不摧。
    无论他们耗费多少口舌, 说尽多少好话, 讲足古往今来的道理, 他都能默默听完后,表示已经在考虑了, 下次一定给你答复, 然后让人礼貌地把他们送出去。
    至于下次, 下次当然还是再考虑, 人生大事,怎么能轻易做决定呢?
    然后就这样耗着,天知道他怎么有这样坚毅的心志,完全不为所动。
    他们从一开始的寻死觅活, 到后来的苦心谏言,再到后来的任之摆烂,可以说是历尽沧桑,对太子妃皇后的标准也是一降再降。
    从最先选的家世地位,再到后来德言容功,再到后来只要品行端正,再后来便要求美貌, 再后来, 朝臣要求已经低到是个女的, 能动的, 就行了!
    有些人甚至觉得要是再等下去, 他们连性别都不会卡的那么死了!
    所以, 太上皇与太上皇后的说要放几个姑娘去皇帝身边时,几乎是立刻全票通过,什么祖宗家法,什么于礼不合,都得让开!
    连那个准备辞职的朱姑娘家,一天都有了十来个官员给朱家老爹朱伯材明示暗示,让他女儿不要在这个时候耍小脾气,剩下的人没有几个了,少一个就是少一份未来啊!
    就这样折腾了几日,事情算是完全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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