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猛地抬头,嗓子突然像是被什么哽住,又立刻低下来。
    她硬生生地把这些想要发泄的话咽到肚子里,平复了情绪才抬起头。
    闻瑎的眉梢染上几分喜色:“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以为离京之前是见不到你了。”
    宋端状似没看到她微红的眼尾,视线在她下唇的伤口处盯了一瞬后移开:“那怎么能行,要是见不到我的话,师兄我快马加鞭从那么大老远的清赤府赶回来,不就是白费功夫了吗?”
    闻瑎愣神一瞬:“清赤府!?”
    宋端:“怎么,小探花,知道这个地方。”
    清赤府是她原来的籍贯,闻瑎有些恍惚,抿了下嘴,装作无所谓地样子:“不,我只是奇怪你怎么跑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宋端想到清赤府的事,眸中厉色一闪而过,随后耸了下肩膀说道:“陛下让我去哪我就去哪,我怎么会有选择的余地。”
    “三个月不见,你现在已是我的同僚了。”宋端看着街角的开满紫色小花的树。
    “没想到这时梧桐树已经开花了。”
    宋端没有让闻瑎回家,反而拉着她坐上马车直接去了翰林院。
    幸好今日被刘婶叫走前她已经把需要用的材料都装进袍中了。
    闻瑎拉开车帘:“师兄,这路对吗?”
    宋端不知道闻瑎此时不过是有些路痴罢了,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让车夫绕道的小心思被她发现,心下一转,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今日乃是朝选放榜之日,这条路近而且人少。”
    不过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刚才那话虽不全是骗人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避开俞修樾。
    宋端可不想再看见两人之间高情厚谊。
    闻瑎点了点头,她也只是随口一问。
    宋端看着她的眼睛,清澈却又仿佛波澜壮阔的大海,让他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他总觉得小师弟藏着什么秘密,一些让他感兴趣的秘密。
    他舔了舔上颚,不行,不是时候。
    “吁——客人,地方到了。”
    宋端撩开帘子:“走吧,小师弟,我带你办回乡的手续。”
    闻瑎连忙跟着跳下马车:“师兄,我自己办就好。”
    宋端那双丹凤眼有些不愉地眯了起来,眉毛上挑了一下。
    “怎么,探花郎,你觉得我不够格?”他可不想在这事上浪费功夫,今天遇到的事情,他一会可要好好从这个死倔的小师弟嘴里撬出来。
    闻瑎慌忙地摇了摇头,额前的黑发在风中有些凌乱,“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兄,我只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不想他们通过接近我来向你和吴师叔示好,这会让你们为难的。”
    说完,她把手里的那袋不算很轻的鸡头米塞进宋端怀里,一个人跑了进去。
    留在原地的宋端气极反笑。
    他背靠着梧桐,上挑的凤眼瞅了眼翰林院的正门,随后又阖上了。日光正移,他脸上的轮廓忽明忽暗,忽而舌尖触了下唇,不知想到了什么,凸起的喉结移动着。
    衣锦还乡,古人所尚。
    若是放到七年前,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对闻瑎来说不过是一个常被闻荣发挂在嘴边、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可当今日她接过掌院学士笑着递给她的文书时,才有些恍惚地发现,原来她也要衣锦荣归。
    闻瑎家住凌昌陵水中原靠北,京城南康乃是水乡之地在南方,两地距离一南一北,距离并不近。而朝廷又是根据路程远近来安排的假期,所以除去路上来回时间,闻瑎可以在家待上月余。
    忽闻喜讯,她本以为最多只能待上几天,乍然间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胡乱地来回踱步,连上午知道自己被人算计得那份闷气都散了几许。
    衣锦还乡人还家。
    抬眸间,一朵从树上飘落的梧桐花映入眼眸,喜悦挂上眉梢。
    她这才有了实感,她要回家了。
    宋端微怔,捡起地上那朵落花:“小师弟,走吧。”
    正午的阳光异常刺眼,蝉鸣声噪。
    宋府。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客厅的两侧,隔着两三米。
    宋端从袋子里拿出一粒鸡头米,放在嘴里咀嚼,眼神毫不掩饰地看着她。
    视线过于炙热,闻瑎猝不及防和他的眼神交汇,被烫了一下。
    宋端朝他扬眉,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却始终一言不发。
    闻瑎揉了揉额头,投降似的开口:“师兄,你别那样看着我了。你想问什么,我都说,可以吧?”
    他闻言,大步而来,在闻瑎面前止步,视线在她已经结痂的唇上流转。
    忽而弯腰,唇角带笑:“今天上午在遇到我之前发生了什么?小师弟,别骗我哦~”`
    作者有话说:
    宋端到底脑补了什么呢?(笑)
    第24章
    那张几乎没有瑕疵的脸距离闻瑎越来越近,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后撤,感觉全身上下没一处安在对的地方。
    呼吸有点不顺,她有些艰难地说:“师兄,你离我远点。”
    “怎么?心虚,不敢与我对视。”
    闻瑎有些恼了,她伸出手把人推开,但不知道怎么带上些鼻音,无端气势弱了几分:“我没打算骗你,但你别离我这么近,我不舒服。”
    心里却在暗戳戳地吐槽宋端,师兄是关心自己,但有时候未免太过强势,而且再如何,她现在的角色也是一个男性,而且是马上成年的男性。
    怎么能遇到什么困难都向长辈求助,那和三岁孩童有什么两样。而且她觉得这件事情是她自己过于心软又太傻才导致的,她已经长了教训,再说出来不过是让别人担心罢了。
    何况还是告诉一直如同兄长一般照顾自己的师兄。闻瑎又不是傻子,谁对自己好还是坏还能分清的。
    对亲人报喜不报忧,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干的。
    宋端眼中的笑意收敛,直起身子,坐到了闻瑎身侧,他扣了扣桌面,声音大了些,语气变冷,但还是拖着尾调:“如此,算不得近了吧?”
    气氛顿时焦灼起来。
    闻瑎和他视线相撞,有些紧张,又来了,教导主任训斥不听话的学生的既视感。下唇被她自己无意识地含进嘴里吸吮舔舐,一阵刺痛,唇上的伤口又裂开了。闻瑎又舔了下嘴唇,把溢出的血吮走。
    宋端的视线彻底凝固在了那处,眼中神色晦暗,手有些抑制不动地抽搐,他的喉结动了一下。
    右手合上又打开,如此重复,直到手心出现一层薄汗后彻底攥紧了衣袖。黄花梨桌面上那杯上品的大红袍泛着清波,她拿起来润了下喉。
    这时才抬眼直视着宋端:“我不想让你担心。”
    “你觉得不说我便不会知道了吗?”
    闻瑎的手已经不再颤了,茶杯触碰到桌面的一瞬发出声响,她轻飘淡写地说:“我也就是不忍看那妇人如此伤心。”
    三个时辰前,闻瑎那时还正坐在刘家堂屋正厅。
    闻瑎:“刘叔,你是去哪里送炒果时听见的,那些谈论此事的人长相如何你是否还记得?”
    刘大顺的嘴张张合合,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我其实——哦,不是,闻大人,我不记得了。”
    刘家的炒鸡头米已经延续了三代,只是因为京城里卖炒芡实的不止他这一家,所以生意也一直就那样,平平淡淡,足够一家老小吃喝不愁,再多的钱便也匀不出来了。
    刘大顺说完此话后整个人颓丧着缩着脑袋,再不抬头与闻瑎对视。
    不记得了,这就奇了怪了。
    刘大顺换了说辞,是因为他本身与这件事有牵连,抑或是他在说谎,两者都有可能。
    刘大顺此刻非常心虚,只要再稍加用些技巧,有很大的可能可以撬开他的口。
    闻瑎问他:“刘叔,你们去看刘百栓的时候,他状况如何,身上的伤口是否有所好转?刘百栓还未醒,那南康府对这个案子的所有处决都不能算作最终定论。你若是真的知道什么?不妨说出来。”
    刘云姑的情绪比一般人都要敏锐,她看了眼父亲又瞅了眼闻瑎,浅黑色的眼珠在这两人之间转了转,突然出声:“闻大人,我爹一辈子只会炒这鸡头米,他就是一个实诚的过分的老百姓,怎么会知道什么东西。”
    “我夫君污蔑弟弟,半声招呼不打就把他送入狱中,如今更是连来这里都不来一趟。我们一家都是最老实本分不过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偷鸡摸狗的事。我弟弟肯定是被冤枉的,闻大人,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我与我夫君至少相处了一年有余,总是比旁人了解他的。”
    说着说着,刘云姑的泪划过脸颊,双眸微红,含情脉脉,这般姿色的女子做出如此示弱的姿态,的确是赏心愉悦,若是掌控欲极强的男性,见此定是会生出这女子是我掌心之物,未免会生出一丝轻蔑之感来。
    可惜闻瑎虽然懂得欣赏这美,却并不会为此色令智昏。
    闻瑎状若未闻,打算诈一诈刘大顺。
    她佯装微怒,语气里带着嘲意:“刘大顺,你知道却不配合不明说。瞧不上我,又为何来找我帮忙?若是如此,在下就先离开了。”
    谁想,刘大顺还没说啥,刘碧福已经坐不住了,终于爆发,她愤愤地走到刘大顺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刘大顺,你个窝囊菜,我当年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一辈子唯唯诺诺,什么屁事都干不成。你知道什么就快点说,我儿子还在牢里受苦。你老娘的,刘百栓难道不是你亲儿子,难道你觉得他在牢里受的罪不是罪吗?”
    “我,我。”刘大顺一下子扑通跪倒地上,干燥起皮的嘴张了张,刚出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打断了。
    人为到声先来。
    “老刘,快出来,你家百拴被送回来了,而且看着很精神呢!”
    一个原来与刘家关系不错的邻居跑进来:“老刘,我刚从那边回来,几个衙门里的老爷抬着百拴回来了。既然是这样,那你家百柱肯定没偷东西,快出去接他吧!”
    刘大顺瞬间精神起来,他从闻瑎身边绕开,跑得飞快,边跑边说:“我的儿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南康府的衙役抬着刘百栓走进他家,与刘大顺迎面相碰。
    “爹,我回来了!”
    刘百栓很骄傲的样子,他挣扎着从担架上坐起来,“我把所有的事都跟府尹大人说了,府尹大人真的是个好官。我还没说完大人就已经看出来我是无辜的,立马派人把我送回家了。”
    刘福碧从堂屋内也跑出来,一把抱住了笑得灿烂的刘百栓。
    “儿,你没事吧,身上的伤口疼不疼,我们昨天去看你的时候,你还昏着呢。真是老天有眼,我儿居然这么快就好了。”
    “娘,我不疼。”
    衙役把一袋碎银扔给愣在原地的刘大顺:“这是给你们的赔偿,府尹大人不会判错任何一个案子。你儿子我们已经送回来了,告辞。”
    刘福碧:“诶,大人,我儿既然是被冤枉的,那赵邙郎那个鳖孙被怎么样了,府尹大人有没有罚他。”
    其中矮个衙役嗤笑了一声,被另一个稍高的用手肘戳了戳,立刻恢复了一脸平静。
    “这一百两银子就是你们姑爷赔给你们的,他说不日就会登门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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