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并未当即颁诏谕为太子殿下选妃,据说是太子殿下说不喜铺张。
    皇后娘娘便说,不若先在仁明殿办宴席,请有诰命在身的命妇携适龄女眷前来。
    如今这朝臣都精明地很,定是能领会这背后深意。
    太子殿下不置可否,只想到,兰时也算高门女眷,若她来,自己真要选吗?
    他虽梦得多些,也受其困扰,但那毕竟是梦境,不做数的。
    那还要选侧妃吗?
    按制,他会有正妻,与两名侧妃。
    可兰时不争不抢地,觉得天下小娘子都可爱顺眼,皆具可取之处,定是会吃亏的。
    后宫女人,争起宠来无所不用其极,兰时禀持卫国公府家训,光明磊落,肯定不是内宅妇人养出来的女儿的对手。
    不妥不妥。
    于是在帝后二人热火朝天之时,太子殿下出声,提了事关他选妃的第二个要求,“不选侧妃了,儿臣只求太子妃一人。”
    那一瞬间,太子殿下福至心灵。
    他梦中点了兰时为太子妃,心底还隐隐地不开心,难不成是立了侧妃?
    可惜这事无人能与他解惑。
    等太子殿下走出正殿,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怎么也寻不到兰时,只得先行离开。
    “娘子,太子要选妃,那娘子一定能入选。”雪魄在千重藏书楼寻到了兰时,绘声绘色地给兰时讲了她去殿内奉果子时的所见所闻。
    在她眼里,兰时已经是未来太子妃了。
    “莫要诨说。”
    兰时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只听雪魄在外头也敢说这些,忍不住蹙了蹙眉,拿书卷敲了下雪魄的头,“你是仁明殿的人,不许这么口无遮拦。”
    “是。”
    雪魄不敢再多嘴,乖顺接过兰时捧过来的书,主仆二人一道走了。
    自上可触顶的宽阔书柜后头,缓缓走出一个穿低等宫婢服饰的女子,望着兰时的背影,久久未能回神。
    皇后娘娘的赏花宴,定在六月初的一个大朝日。
    兰时心无芥蒂地帮着筹备了许多,从殿内花品到小宴时的饮食器具,都帮皇后娘娘分忧。
    皇后在一旁观察了许久,确定兰时的不嫁太子不是嘴上说说,才放下心来。
    便提笔拟了赏花宴延请名录,搁笔时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将那文家女儿写上了,令砚书传下去。
    前朝的太子也清闲了几日,自从他雷厉风行地处置了文家子,召回了在兖州的文老太傅,不仅文府悄无声息,收敛起来,连满朝文武都小心翼翼起来。
    毕竟储君可不止面冷而已。
    太子殿下也曾用信鸽传过几次信给兰时,不过皆有去无回。
    太子殿下转念一想,兰时既要帮母后筹备宴席,又要出席,的确是辛苦。
    便不计较兰时的疏忽了。
    且他近日,不做那样的梦了,看来是前次未与兰时解释清楚才会夜有所梦。
    太子殿下摩挲着手里的茶盏,不情不愿地得出结论,姜兰时克他,不然他堂堂太子,岂会觉得对谁把话说重了。
    常保进来给太子殿下焚香,剪烛芯,看自家主子捧着竹纹茶盏出神,轻声劝道:“明日便是赏花宴了,殿下可要过去看一眼吗?”常保揣摩主上心思,猜着殿下约莫会去瞧上一瞧。
    “听闻皇后娘娘为着替殿下相看,都城内的高门贵女几乎全请来了。”
    高门贵女?
    太子殿下不以为意。
    “女子而已,有何好看?”
    可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淡紫裙摆上的金翅蝴蝶,或许,可以去验证一番。
    太子殿下放下茶盏,命常保将那套茶具端出去,在常保迈出门前吩咐:“那明日去陪母后用午膳。”
    常保应声退下。
    六月初六,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兰时早先就已经带着仁明殿的宫人将整个宫殿都装点起来,花团锦簇,可谓一步一景。
    连仁明殿内的一湖荷花都十分应景地半数开放,半数含苞。
    兰时嫌寻常摆放没趣,按着各花开放时辰摆的,无论何时来人,均有花可赏。
    命妇们入宫时,正是辰时,殿内芍药开得正好,各家贵女往殿内一走,盈盈一拜时,人比花娇。
    皇后娘娘着靛蓝礼衣,戴四凤冠,面贴珠钿,端坐上首,端庄华贵。
    皇后娘娘笑得和煦,温声道:“起来吧,不必拘礼。”
    皇后娘娘目力极佳,眼神扫过去,这满座小娘子,倒是各有千秋。
    可都不如她的兰时。
    底下一位穿鹅黄衫子的小娘子凑到她身旁的妇人身边,“阿娘,若是今日姑母还在世,上首那位置,还不一定谁来坐吧。”
    妇人回身正了正小娘子的发簪,“若是你姑母文妃还在世,哪里轮得到她姜家人亲厚,咱们文家如今何至于被二房连累,如今成了全都城的笑柄。”
    那妇人颇为自豪地瞧着自己女儿,“今日太子殿下许会过来,馨宁,你定要争一口气。”
    文家人,一直都以太子外家自居,在寻常的宴会上,也一向不将谁放在眼里,在都城中人缘并不好,但碍于宫内太子的面子,又不得不敷衍着。
    前一阵子出了文振的事,太子明显并不偏袒文府,都城内的贵人们,总是最敏锐的,立时就与文府断了联系。
    文家一时愁云惨淡。
    谁料这么快就峰回路转,太子殿下要选妃了。
    太子那继外祖母的心思又活泛起来,他们家的确是没人在宫里笼络太子和圣心,可没人说他们家不能出一位太子妃。
    趁着文老太傅还尚在途中,文府又得了可以入宫参宴的令,立马将孙女打扮的漂漂亮亮地入宫来了。
    皇后娘娘一一端详过了,心里大概有了个底,也不拘着这些小娘子们,“砚书,领小娘子们去赏花吧,投壶捶丸,乃至琴棋书画用物,也都备下了,不必同长辈们拘在一处了。”
    小娘子们三三两两,结伴而去。
    四下里欣赏这殿中景致,不知何人挑起话头,“今日竟不见姜兰时,她竟然不在。”
    自幼养在皇后身边的姜兰时,不知是都城里多少小娘子羡慕的对象,如此近水楼台的机会,她竟没抓住。
    一旦有人起了这个话头,便有人接下去,“许是太子殿下不喜吧,若是太子殿下有意,那她还不争破头也要赖在这仁明殿里。”
    一群小娘子,刻薄起来,丝毫不逊于口诛笔伐的前朝臣子。
    看似在赏花,可句句如刀。
    廊外竹帘下的太子,背过手去,紧握成拳,面色铁青。
    这便是高门贵女?
    市井妇人还不如。
    太子殿下冷冷瞥一眼常保,常保心领神会,迅速记下方才说话之人。
    里头还未消停下来,你一言我一语,将并不在场的兰时,好好提了一遍。
    文馨宁也是一直都不喜养在皇后身边的兰时,明明她才是太子殿下的表妹,却与太子殿下并不亲厚。
    也接道:“可说呢,虽说是由皇后教养,说到底也不过是无父无母装可怜博得天家与太子殿下同情罢了,分明什么都不是!”
    “你又算什么东西,指责她什么都不是!”
    太子殿下掀帘而出。
    常保再是眼疾手快,都没能捞到太子殿下一片衣角。
    太子殿下并不上前,只站在廊下,都给人以压迫感。
    面容和声音都像淬了冰,“卫国公府一家保卫大凉,在前线奋勇拼杀,多位儿郎为国捐躯,你们在繁华锦绣中享着前线拼下来的安逸,骄奢无礼不说,还非议将士子女,真是高门里的好教养!”
    在场众女,无不花容失色,纷纷行礼,不敢抬头。
    太子殿下可从不怜香惜玉,“不必给孤行礼了,你们愧对的大凉千千万万的将士,不必惺惺作态给孤看。”
    一众闺阁女子哪里听过这么重的话,更何况,这话还出自丰神俊朗的太子。
    今日来此的,哪个不是冲着太子妃的位置来的,谁能想到这太子说出话来,刀子一般,字字句句削肉刮骨。
    各个脸上都羞愤难当,太子还一直不叫起来,有几个都已经摇摇欲坠了。
    太子殿下冷眼扫过众人,“方才是谁说兰时装可怜扮无辜,还说她无父无母?”
    其余人皆悄悄朝文馨宁看去。
    太子殿下沉声道:“常保,将她带到皇后娘娘正殿去,让她在皇后面前自陈,将余下提过兰时的一一记下,孤要去问问他们前朝为官的父兄,究竟是如何教养子女的。”
    连同文馨宁在内的数名女子,都瞬间白了脸色,都有经不住地,已经瘫坐在地。
    太子殿下犹嫌不够,再扫视一圈,确定兰时不在此地,才道:“孤的太子妃,决计不会出在这些人中。”
    作者有话说:
    太子:此刻,我就是帮媳妇打架出气最坚实的后盾!最强靠山!
    第10章 祈月
    娘子与婢子,其实并无分别
    远在千重藏书楼的兰时,面前书案上是一整幅北境疆域图,不止北疆,还包括烽火台和乌苏河对岸的突厥疆域。
    自兰时重生以来的这些时日,她闲暇时都在画这张图,没有任何外力可借,她凭着记忆一点点勾描出来的。
    千重楼顶鲜少有人来,今日最热闹的便是仁明殿的赏花宴,更加不会有人来此,她很放心地将整张绢布摊开。
    细毫蘸了墨,细细补上了双方兵力排布。
    红方为己军,黑方为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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