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验尸,欧阳意都会蒙上面巾,然后开始动手:“掐脖窒息而亡。在下.体贴身衣物上发现鳞片状灰白色斑渍,怀疑是男人的米青斑,结合下.身有撕裂伤,判定遭遇过凶手侵犯。”
    顾枫:“死前还是死后吗?”
    欧阳意摇头:“验尸单记录的比较简单,我们重新开始吧。”
    顾枫这边已经准备妥当,递给欧阳意一块生姜让她含住。
    还好,人才死了两日,现在是秋天,气温不高,腐化不严重,屋里气味没那么难闻。跟着欧阳意查案这几年,见过不少尸体,但还是没办法习惯那股酸爽的味道,每次都要做足准备才开工。
    原本心中稍定,掀开掩盖死者白布——
    “妈呀!”顾枫惊呼。
    不是气味的问题,映入眼帘的画面过于惊悚血腥!
    平时胆子也挺大大的顾枫结结实实被吓一跳,磕磕巴巴地说:“这、这姑娘的脸是遭千刀万剐了?!”
    死者的脸被划得稀巴烂,刀口深浅不一,皮肉外翻,加之双眼睁开,有死不瞑目之状,着实叫人惊恐。
    这他爹的是虐杀!
    消息来自许家人,他们又是听许书诚说的,话转来转去,也没交代这情况啊,但顾枫毫无防备才被吓到,很快镇定下来,转惊为哀:“参天大地啊,我一个民事法庭的书记员,为什么整日面对这些。”
    这本书里的推官什么都要会,既要验尸又要逮人,还要审判定罪,可谓集合法医、警察、检察官和法官于一身。
    她们穿来时并没有继承原身记忆,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是重新学。欧阳意记忆强,爱学习,很快就掌握各项查案技能并远远超越原身水准。
    但作为学渣的顾枫就学得很步履蹒跚。
    欧阳意拿起手中的验尸工具:“都是为了维护法纪,转个行而已,艺多不压身嘛。”
    顾枫呵呵:臭学霸。
    欧阳意检验动作很快:“脸上创口没有凝血块,没有形成血痂或黄痂,皮下无血肿,无收缩,是死后被毁容。”
    “还好不是生前遭这份罪……”
    顾枫提笔,重新填写一份验尸单。
    “尸体眼球突出,眼部有出血点,脖颈处有明显瘀痕,面部呈青紫肿胀,符合被掐死的表征。”
    刑部仵作也不是吃素的,死因总不会判断错。
    欧阳意轻轻撬开死者的嘴:“嘴角有挫伤,牙龈出血。”说着,手中的镊子从死者的嘴夹出一根丝线。
    顾枫背后一凉:“凶手用布团堵住她的嘴。”
    欧阳意默了默:“她死在荒野,附近有人住吗?”
    “这点就不太清楚,不过齐鸣已经带人去案发地勘查了。”
    “看看她的手。”
    顾枫帮忙捋起死者袖子,白皙的手腕露出明显勒痕。
    “勒痕呈环形,血瘀明显,说明是死前伤,勒痕较窄,边迹不明显,只有一圈,看不出花纹和绳结,但可以看出——凶手捆绑的手法很稳。”
    欧阳意也掀开死者另一边袖子,同样的勒痕,已足以说明,凶手侵犯死者时是捆住其双手。
    之后,欧阳意细检眼睛、口、齿、舌、鼻、大小便二处,确认没有钉子之物钉入骨内。(1)又让顾枫为尸体翻身,检验背部、顶心、头发内,当她检查到后脑时,就见欧阳意脸色一变——
    “原来如此!”
    顾枫凑过来:“怎么了?”
    欧阳意:“后脑有肿包,你说是因为什么?”
    顾枫似懂非懂:“凶手以棍类之物击打?”
    “然后呢?”
    荒芜的夜色,将人打晕,然后捆住双手,塞住嘴巴,像对待一头待宰的羔羊。她在疼痛中惊醒,却无力反抗,被慢慢掐死的过程中,无助地被羞辱。
    凶手对一切都似乎很有把握,棍子、绳子、布团……
    顾枫恍然大悟:“凶手有备而来!”
    欧阳意美眸眯了迷:“凶手绝不可能是许书诚!”
    她来验尸验对了!
    “他是出去和朋友喝酒谈天的,遇到死者只是偶然。你想想,你要是出去跟人高兴乐呵、吹牛皮、喝酒划拳,一定是以最放松的心态,会带着棍子绳子在身上,随时准备偷袭人吗?”
    顾枫摇头:“不会!”
    欧阳意又指着死者手臂:“你看,目击者的证词也有问题——死者手臂上没有抵抗伤。”
    抵抗伤指人出于防卫本能,在面对暴力、接触锐器等所造成的损伤。
    欧阳意:“据目击者称,许书诚是将死者强行掳上马车,就算许书诚当时是喝醉的状态,死者也可能有饮酒,但双方应有一定意识。试想,被男子不怀好意掳掠,一定会躲,会反抗,拉扯之下,手臂会有留淤伤。但我检查了她的手臂,除了绳子产生的勒痕,什么也没有。这说明什么?”
    “死者是自愿坐上许书诚的马车——他们并未产生冲突!”
    目击者编造证词!
    顾枫话锋一转:“但不对啊,当时的车夫也被招来问询了。车夫不认识许书诚,不至于给假口供。”
    “所以呢?”
    两份证词,南辕北辙,指向了完全相反的结论。
    但主审官张嵩只采用有利于给许书诚定罪的那份。
    “是张嵩,他故意的!”
    “这件事充满蹊跷!”欧阳意一边净手,忽然说,“不行!快收拾好,陪我去找张嵩!”
    欧阳意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说走就走,却被顾枫拉住。
    “姐妹,你急什么,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天黑了,刑部都放衙了。别太担心许书诚,他都认了罪,张嵩不会把他怎么样。”
    “你说得对。”欧阳意冷静下来。
    现在还不知张嵩和许书诚有什么过节,但既然是想整死许书诚,能名正言顺判他死刑当然最好,不必暗作手脚画蛇添足。
    张嵩此人睚眦必报,在还没有拿到足够证据为许书诚翻案前,还是不要先打草惊蛇为妙。
    确实天色已晚,不对,今晚是……
    欧阳意一拍脑袋:“哎呀!我怎么给忘了,夫君今天回家!”
    “回就回呗,你急啥。”
    “我骗他我在抄书馆上班,太晚回家可不好。”
    “赶着回家演戏啊。”
    “讨厌!人家想夫君了不行嘛!”欧阳意没心没肺地说着,一听就是开玩笑,接着丢下一句“这里你收拾,我先撤啦”,转眼人就跑没影了。
    “死样,演得还挺逼真。”顾枫在她身后笑骂。
    *
    秋天的昼夜温差开始变大,夜间凉意令欧阳意不由自主裹紧衣服,推开家门,空气中飘来的饭菜香味让她心里一暖。
    每每这个时刻,欧阳意都感恩自己的选择。
    她对爱情没什么兴趣,人生前二十四年都是做题机器,是学霸,是别人家的孩子,之后沉迷于工作,如果没有穿越,她铁定成为单身贵族。
    但这是古代,她有“父母之命”,尤其被李匡疯狂追求着,欧阳意下了决心,至少找个人成婚,挡挡南安王这朵“烂桃花”。
    李匡不是有洁癖么,她嫁作人妇,他总该放手了吧。
    欧阳家祖籍商州,不是豪门大族,欧阳意父亲和祖父都曾担任撰史令,品级低微,却是非博学者不能担任,是24k纯度的书香门第。
    消息一放出去,求娶者众。世家子弟有之,低阶的年轻官吏亦有。
    欧阳意父母开明,让女儿自己选婿。
    说实话,欧阳意觉得自己那阵子也挺海王的,连着相了几十个亲。
    结果是,越相越绝望。
    男人们为了展示自己的实力,什么牛都敢吹,有吹嘘自己刚和当朝宰相喝过酒,有直接吹牛刚刚面过圣,还说不久的将来就能成御前红人!
    含油量过高!
    就像这里的人不理解女人做推官,她也不理解为什么他们爱结交权贵,一顿饭不能好好吃,装作很熟的样子,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酩酊大醉,再叫几个姑娘作陪,逢人还要说:“谁谁是我好兄弟。”
    欧阳意相来相去,觉得这些男人和现代男人还挺像。
    也是,跨越千年,也还是同一个物种。
    相到后面已经麻木了,欧阳意用排除法选出一个不油腻的。小御史吧,好歹说有时间应酬不如多读点书,说他心系百姓。
    可当他用过分激动的口气抨击时政,说武后“牝鸡司晨”,要“舍身忠君”的理想后,欧阳意的微笑渐渐凝固了。
    小御史:“阴阳有别,女子从父、从夫、从子,这有什么不对吗?”
    欧阳意缓缓歪头。
    小御史:“但你与其他女子不同,你知书达理,又懂抄书,若你实在忙不过来,家里的事,我也会帮你分担一二。”
    帮我做家务?
    这个居高临下的口气哦,我要不要“谢主隆恩”呢。
    欧阳意:不杠了,杠就是你对。
    欧阳意叹气,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李.疯批.匡那张邪魅狂狷的脸。
    难道注定逃不出npc——男人玩物的命运吗?
    直到一日,媒婆领了一个沉默的男人来。
    媒婆介绍说,他名叫“梁思礼”。
    这是最后一个了,她用“努力再试试,说不定就是他”的眼神多看了几眼男人。
    男人那身粗麻衣已经洗得泛白——他家境不富裕。
    男人是干脏活的,指甲缝难免残留有常年累积的污垢,但男人身上有淡淡皂香,手也洗过,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他虽出身卑微,但努力生活。
    男人看了欧阳意一眼,又迅速垂下目光。他站得笔挺,眉眼冰冷,除了刚见面时挤出的微笑,再无多余表情。
    ——内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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