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贺蔚说,“可能他对你来说不重要,但你对他肯定很重要,你出国之后,他问过我好几次你的情况。”
    “我就问他,要不要把赫扬的新电话给你,他说不用。也是啊,你都想不起他了,他那样的人,也不会眼巴巴地主动来联系你的,我们小则,一向是很乖很老实的。说起来蛮可惜的,高中的时候你们完全不是一路人,结果莫名其妙地熟起来了,现在两人差距变小了,可你早就不记得他了。”
    说着,贺蔚兀自陷入了与高中同桌的回忆,继续道:“我大概回了三四次首都,但每次回来,许则不是在前线支援就是出国参加活动,都没能见到他,这次我一定要……”
    话还没有说完,贺蔚无意间抬头,顿时愣住,接着诧异出声:“哎,那不是——”
    陆赫扬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餐厅灯光柔和且昏暗,水景台中央摆着一架通体透明的三角钢琴,琴曲与轻微的水声混合在一起,隐隐约约。穿着白衬衫和西裤的omega、alpha,一共五个人,正从另一个区走出来,一行人似乎喝了酒,颇有兴致地在水景台旁停下,听演奏。
    除了最中间的那个alpha,他看起来有点困,眼神呆呆的没有焦点,衬衫领子解了两颗,领带也松松的,袖子挽到手肘。他的手腕上挂着一个不太讲究的透明塑料袋,然而塑料袋里的东西却很讲究——应该是一座奖杯和一本荣誉证书,外加几块金色的奖牌。
    耳旁掠过一阵风,在陆赫扬尚未收回视线时,贺蔚已经起身冲了过去。
    “小则,我滴老婆——!”
    许则很久没喝酒了,今天颁奖仪式结束后大家一起吃饭,约好了晚上不回实验室,所以开了几瓶酒。
    被不明alpha冲过来抱住的时候,许则差点将手中的袋子甩进一旁的水池。酒后思维运转缓慢,所以整体上呆滞大于惊讶,许则思考着,自己身边好像没有这种行事风格的朋友。
    然后才反应过来,是贺蔚的声音,很久没听到了。
    几个组员也吓一跳,以为是奇怪的人,但看到对方衬衫上的肩章和警徽,这种疑虑被稍稍地打消一点。
    贺蔚揽住许则的肩,戳戳他的脸,问:“不会不记得我了吧小则?”
    许则摇摇头:“不会。”
    “是认识吗?”一个组员问许则。
    “认识。”许则点点头。
    “你刚吃完饭吗?待会儿有事吗?没有的话去我那桌坐一下吗?我给你叫餐后点心。”贺蔚一个劲地晃许则,“好不好?好不好?”
    许则原本就站不太稳,险些被他摇进水池里,幸亏身旁的组员护着。贺蔚的架势令人难以拒绝,而且今晚确实没有其他的事,于是许则说“好”,说完之后才想到贺蔚不可能一个人出来吃饭,自己中途插入他们的饭局应该不太合适,但不等他提出顾虑,整个人就已经被贺蔚押走,过程中只能听到贺警官对其他组员说:“那许医生我就带走了,到时候会送他回去的。”
    组员们说了什么,许则没有听到,他的视线定格在某个方向,一动不动。
    浓绀色的训练服在不够明亮的光线下看起来接近纯黑,像alpha的瞳色。陆赫扬一手撑着下巴,侧头看过来,另一只手半握着水杯,食指指尖搭在杯沿上。
    不知道为什么,许则觉得那个水杯在陆赫扬手中显得格外小一些。
    “好巧哦,刚好在说你,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你了。”贺蔚拉着许则走到餐桌旁,笑眯眯地问,“许医生是跟赫扬坐还是跟我坐?”
    这个问题几乎不需要犹豫,许则说:“我坐这边就可以。”
    “好滴。”贺蔚往里挪了一个位置,让许则坐到自己身边。
    坐下去之后,许则和陆赫扬差不多是面对面。从余光里许则看到陆赫扬拿起水杯喝水,他忍不住抬眼,没想到却和陆赫扬目光相撞。
    许则立刻别开眼——他自以为动作迅速且隐蔽,实际上意识不到自己酒后的反应已经迟缓到了一定地步。
    陆赫扬从旁边拿了新的水杯,倒了半杯柠檬水,放到许则面前。
    “谢谢上校。”许则低声说。
    “许医生这么见外啊。”贺蔚点完单,去勾许则的肩,“你俩以前不是还挺熟的嘛,虽然赫扬记不太清了,但也没必要搞得跟上下级一样吧。”
    目前是别人说什么都会接受的状态,许则回答:“好的。”
    “我们小则,看来是真的喝醉了。”贺蔚说着就用手背去贴许则的脸。
    “上菜了。”陆赫扬说。
    上菜怎么了,又不需要客人自己端——想是这么想的,不过贺蔚还是停下手,对服务员说:“甜点也可以上了,不等饭后了,我朋友现在就要吃。”
    许则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现在就要吃’这种话。
    “想起来我都没怎么跟你一起吃过饭呢。”贺蔚边吃边说,“那时候你跟赫扬经常在一起吧?你俩都干嘛去了,说出来让他回忆回忆,搞不好能想起什么。”
    头晕,渴,许则喝了口水,抬手去摸领带,想将它松开一点,摸到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松的了。
    “没有很经常。”许则顿了顿,说,“做了什么我也忘记了。”
    他其实记得比谁都清楚,只是当下的时间、场合、人——所有要素都不适合提及那些,尤其是他和陆赫扬之间发生的,许则希望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因为说出来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他没有什么太大的愿望,都没想过还能和陆赫扬这样面对面地隔着桌子坐一坐,这就够了。
    贺蔚已经不像高中那样粗线条,能听出许则在回避。他感到理解,如果被朋友彻底忘记的是自己,在过了那么久之后,大概也不会再心心念念地希望对方能够靠一些往事来记起什么,这是很不现实的。
    他看向陆赫扬,发现陆赫扬正看着许则。贺蔚突然意识到今天或许不该强拉许则过来坐的,如果陆赫扬曾经对许则来说真的是很重要的朋友,这样的场景只会让许则难过。
    服务员送来甜品,贺蔚把一碗怀姜蜂蜜汤放到许则面前:“这个解酒的,喝点,其他的吃不下就随便吃吃。”
    “好的,谢谢。”
    贺蔚眨巴眨巴眼睛,抱住许则的手臂,头歪在他肩上靠了一下,欣慰地说:“真好,我们小则一点没变。”
    被他一碰,调羹里的汤溅了一点到手上,许则正要用另一只手去擦,陆赫扬拿了两片纸巾放在他手边。许则的目光顿时像被粘住,怔怔追随着陆赫扬的手指,直到他收回手重新拿起餐具。
    陆赫扬问贺蔚:“不是还要回局里吗。”
    确实该赶紧吃饭了,贺蔚重新坐正,不再聊高中或失忆的事,另起了一个新话题。
    这顿晚餐没有吃太久,贺蔚接了两个局里的电话,需要尽快回去。他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手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湿湿的。因为有看到许则一直没用陆赫扬递给他的餐巾纸,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贺蔚想捡来擦,然而低头去拿的时候,那两片纸巾却不见了,许则的碗边空空如也。
    他有点奇怪地去看许则,许则正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纯良地站在过道旁。一看见许医生的脸,贺蔚的脑袋也变得空空如也,他傻笑一下,直接在警服裤上把手擦干净。
    “老婆,住在哪,我送完你再回警局。”贺蔚搭着许则的肩,很昏庸地说。
    “不远,我自己回去就可以的。”许则停顿一下,问贺蔚,“能把你现在用的号码留给我一个吗?”
    “你这么主动,我真的很感动。”贺蔚接过许则的手机,输入号码。
    自己的电话又响了,贺蔚接起来:“催催催催什么催,路上了。”挂掉,他继续劝许则,“你还没醒酒,自己回去不方便的。”
    “你不是在路上了吗。”陆赫扬浏览完信息,关掉通讯器,说,“我送许医生吧。”
    许则一怔,要说什么,贺蔚却抢先开口:“嘘,陆上校当司机,这待遇我听了都想流泪,你要是拒绝了我会死不瞑目的。”
    等贺蔚开车离开,许则说:“我自己回去。”
    “刚才你好像已经同意了。”陆赫扬看着许则,问他,“是在敷衍吗?”
    “不是。”许则摇摇头,他不知道这样说合不合适,但还是回答,“是为了不让贺警官死不瞑目。”
    意外的,许则听到陆赫扬笑了一声。他一个晚上都没有看陆赫扬,此刻终于抬头看他的脸。陆赫扬这样笑的时候,许则恍惚间想到很久以前陆赫扬有过的笑容,不是那种礼貌、客气的笑,是带着温度的、真实的,曾经离他非常的近。
    “上车吧。”陆赫扬打开副驾驶车门,对许则说。
    他脸上的笑意还在,眼底也有,导致许则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只有点头:“好的。”
    贺:老婆主动问我要电话了嘻嘻。
    陆:fansilegun。
    第79章
    深夜了,室外温度已经降下去,陆赫扬打开车窗通风。
    车子开动,风吹进来,将许则的衣领吹动,路灯的光影不断从他的脸上、手背上闪过。
    军用越野车的内部空间很宽敞,但许则仍然觉得局促,他摘下眼镜偏头看着窗外,晕又困,什么都是模糊的。
    首都的灯火就这样从眼前不断飞驰而过,像一条河,许则意识错乱地想着,也许到了河流尽头,他又会变成好多年前,那个戴上帽子就笃定陆赫扬不会认出自己的、第一次被陆赫扬送回家的17号。
    又或是最后一次,陆赫扬开车带他在落日时分离开城市。只是许则每次复盘这段回忆时总会习惯性地自欺欺人,到他们一起躺在帐篷里看萤火虫的那一秒就停止,不继续去想生日过后的分别。
    陆赫扬对他说‘可能要久一点’,对他说‘不等的话也没关系’,而许则回答‘我等你’,回答‘会等的’,他当时那么固执,没有想到答案其实就藏在陆赫扬的话里。
    要离开很久、很多年,不要等了,不会有结果。
    那年他从后视镜里看着陆赫扬站在原地,离自己越来越远,但直到现在,许则明白留在原地的其实一直是自己。
    “许医生。”
    被拉回现实,许则循声去看陆赫扬的侧脸。
    陆赫扬也侧过来看了他一眼,许则的目光有点迷茫,不太清醒的样子,陆赫扬转回头,手从方向盘底部往上滑了一段,重新握住,然后问:“用的什么洗发水?”
    指尖神经性地抽搐一下,碰到塑料袋,发出轻微声响。许则将头转回去,说了一个牌子,片刻后补充道:“很便宜的。”
    因为便宜、实用、性价比高,所以很多年都没有停产。
    过了一两秒,他听到陆赫扬说:“很好闻。”
    许则微微一怔,接着抬手揉了揉左眼,他觉得贺蔚点的醒酒汤似乎并没有起作用。
    “手上的疤是怎么来的?”陆赫扬突然问。
    不清楚陆赫扬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许则翻过手腕,将烟疤藏起来。
    “高中的时候。”他勉强选了一个最常见的理由,“跟别人有矛盾。”
    陆赫扬却说:“许医生看起来不像是这种人。”
    不像吗。许则想大概是贺蔚没有跟陆赫扬提起过自己曾经在地下拳馆打拳,如果陆赫扬知道了,应该不会这样评价。
    许则发现自己现在比高中时更害怕陆赫扬知道这些事,他们以后不会有太多的交集,可能没过多久陆赫扬就会再次离开首都,那么许则希望自己只是他回国时偶然遇到的许医生,是一个平凡、不重要的路人,扭头就可以忘记,而不要附加任何有关17号的不好的记忆。
    许则尽力想了几秒,试图转移话题:“那我——”
    “像是哪种人?”他问陆赫扬。
    他感觉到陆赫扬将车速放缓了一点,随后看了他一眼。车内的光线明明灭灭,许则来不及探究陆赫扬的眼神。
    过了会儿,陆赫扬重新踩下油门,回答:“不了解。”
    是理所当然的答案,也许连问题原本就是多余的,不该问的。许则失神地笑了一下,想再和陆赫扬多说几句话,但忽然连继续开口都变成了十分困难的事。他最终只是靠在椅背上,歪过头,半阖着眼睛看向窗外。
    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很快就到了研究生宿舍楼下。车停住,许则睁开眼,不耽误任何一秒地伸手去解安全带,他正要说‘谢谢’,却看见陆赫扬微皱着眉,像在想事情的样子,同时按在电子手刹上的手往后移,以一种非常习惯性的动作,摸到放水瓶的圆形储物格里,但里面是空的,没有水瓶。
    “公寓大厅里有饮料机。”许则犹豫了一下,说,“如果您不赶时间,我现在去买瓶水。”
    陆赫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去看许则的眼睛,但对方随即就别开了头。许则动作不自然地将眼镜戴上,然后再次询问:“要吗?”他发现陆赫扬似乎没有皱眉了。
    “不赶时间。”陆赫扬按提问顺序答道,“我不喝矿泉水。”
    许则记得陆赫扬以前并没有不喝矿泉水的习惯,他愣了愣,想到这可能是种委婉的拒绝,但如果要拒绝的话,陆赫扬完全可以直接说自己赶时间,没有必要用不喝矿泉水来当理由。
    “要喝煮过的水吗?”许则从车窗里往公寓楼看了眼,他住四楼,上下一趟不会花多少时间,许则说,“我宿舍里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端一杯下来,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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