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监问起,“这不是太傅身边的侍卫吗?”
    柯度笑道,“哦,是,陈侍卫细致,这几日太傅在忙,陈侍卫就在殿下这处,有事就同太傅知会一声,也能替殿下解围。”
    大监转眸看向凉亭中,也差不多到时辰了。
    凉亭中,郭白彻,冯宇西,赵逐亮也纷纷起身,因为离得远,听不真切,但隐约能听到三人口中断断续续,大致是说殿下能听他们说这些,荣幸,也激动,然后是殿下提了句明日论道,好好表现。
    瓶子去送。
    也有鸣山书院的管事小吏来了苑中请大监,“崔祭酒请大监商议明日论道之事。”
    大监是替天子来的,有些安排理应知会大监一声,大监也会安排东宫这处。
    大监离开,陈壁和柯度也正好陪着涟卿一道去翠园。
    “太傅今晨早些时候就去见傅司业了。”陈壁同涟卿说起,涟卿应好。
    从苑中去翠园路上,‘偶遇’了不少人,大多都是朝东宫见礼。
    譬如刘凝予,这次见到东宫也都远远行礼,没敢轻易上前;倒是昨日见过的宜安郡王之子莫平东,借着说话的缘由,一直同涟卿一道,“昨日听他们说殿下在翠园听了许久赋税,粮仓和国库探讨之事,今日应当是古册典籍,我也很有兴趣,正好与殿下一道。”
    “不用了吧。”涟卿婉拒。
    莫平东锲而不舍,“殿下有所不知,今日会有不少大儒和学者前来,不才正好对古册典籍有所见解,在殿下身侧,或许能替殿下想上一二……”
    陈壁朝柯度挑眉。
    柯度悄声道,“宜安郡王之子,莫平东。”
    陈壁朝他使了使颜色,柯度会意。
    “世子,等等!”陈壁忽然爆发一声充满迟疑,惊吓和慌乱的声音。
    莫平东原本有些恼,他正同东宫说着话呢,转身时却被陈壁目光吓住,“怎,怎么了?”
    陈壁看着他先前后背的方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殿下,先走吧,要迟了。”柯度适时开口,涟卿心底澄澈,“世子,稍后见。”
    “诶!诶……”莫平东正想说着什么,陈壁一脚上前,挡在他越东宫之间,他动,他也动,他挪,他也挪,眼看着东宫走远,莫平东有些恼意,“你!”
    陈壁一脸尽量平静得模样看他,艰难道,“世子,真别动。”
    这次,莫平东是僵住了,“什,什么?”
    陈壁开始胡诌,“山中的蜘蛛,有些大,颜色鲜艳,应当带毒。”
    莫平东郑愕个人脸色都变了,想赶紧出声,又怕出声激怒身后的东西,便也顾不了那么多,颤声道,“那,快,快弄下去……”
    陈壁深吸一口气,僵持道,“急,急不得,世子,那个蜘蛛,它,它就在你脖子后,别动了,怕会……”
    莫平东都不是脸色变了,是整个脸都煞白了,毫无血色。
    陈壁慢慢往后移过去,“别动,世子别动。”
    莫平东怎么都不敢动了。
    陈壁忍住笑意,一面继续挪动着,一面从地上拾起一小节树枝,“诶,怎么回事,刚才还在,哎呀,世子,该不是钻到你衣领中去了吧。”
    他刚说完,莫平东头皮一阵发麻。
    但因为没什么感觉,还勉强双腿打着颤,能站稳。
    陈壁拿树枝朝他衣领后的脖子处一扔,然后惊呼,“钻,攥紧衣领里去了。”
    “啊!!!!!”
    ……
    不远处,涟卿和柯度听到宜安郡王世子的尖叫声,还有跑路声。
    柯度忍不住笑开。
    涟卿转眸,陈壁正好撵上,一本正经道,“好了。”
    涟卿忽然想,陈壁同岑远在一处,好像真没什么搞不定的事。
    涟卿莞尔。
    *
    今日是国子监论道之前最后一日自由讨论,因为明日就是论道,所以今日的鸣山书院已经齐聚了不少国中的大儒,学者,所以今日算是明日论道的预热,话题就不再是单一的朝廷,而是更倾向于民生,甚至是流派,典籍等等。
    今日的翠园人满为患,里三层外三层,也确实有禁军到房顶上去值守了,怕出意外。
    明日的景象,只会比今日更热闹,今日也算是守卫的演练。
    郭维一刻都不敢大意。
    信良君也亲自在翠园中盯着,人多,就怕处乱子;就算没有乱子,挤压,踩踏,也容易生事。
    再加上还有各地来的诸侯,世家,封疆大吏的家中子弟,整个翠园用摩肩接踵,水泄不通来形容都不为过。
    涟卿到翠园的时候,基本已经是这幅模样了。
    东宫至,翠园中渐渐安静下来。
    涟卿在东宫的主位上落座,整个场中,她一眼见到的人是宋佑嘉,宋佑嘉远处一个劲儿朝她招手。因为个头不算高,所以一直在跳,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张大儒转头看他,宋佑嘉才安静下来,不出声了。
    崔平周朝涟卿请示,涟卿颔首,翠园中的这一轮探讨也算正式拉开帷幕。
    这次来了国中不少大儒和学者,所以起调就很高,是张大儒先赋诗一首,然后翠园中的国子监学生们根据赋诗,各抒己见,不限内容。
    看似不限内容,实则才是最难的。
    越天马行空的,越不敢在大儒和学者前造次;但因为在场的人很多,又大有百花齐放之势。
    即兴对诗,典籍论证,又带了几分风雅之意,同早两日的探讨全然不同,也是到了另一种境界。
    涟卿听过在场几个学生的发言,早前没有太多印象的,今日却很好,大抵就是越强则强。而大儒、学者和国子监官员的点评,也似谈笑鸿儒之间。
    涟卿安静听着,目光也寻到岑远。
    他是太傅,所以同大儒,学者,以及国子监官员在一处,虽然离得远,但一袭风华,很难不引人注目,在一群大儒之中,既没有黯然失色,反而耀眼夺目。
    讨论时,涟卿也听到私下议论声。
    “那就是名士岑远?早前不怎么露面,近乎没人见过,听说喜欢寄情山水,但又博古通今,学富五车,精通朝野之事,今日一眼,果真是名士之姿,也不知道学问如何?”
    “能做太傅,天子和朝中自然有考量,定然是厉害的。今日这种场合,太傅又是初次露面,怕是要有大儒点他的。”
    涟卿一面听着,一面偷偷看向岑远处。
    是偷偷看,不好一直明目张胆得看。
    又正好有人提到罗老大人早前的政见,岑远是罗老大人的关门弟子,所以有大儒将话题引到了岑远这处,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岑远身上。
    涟卿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看他……
    这样的人,温文尔雅,翩翩如玉,光是看模样就很难让人移目;而在翠园这样的地方,从早前的低调,到而后的应对自如时,三言两语,言简意赅,未压旁人风头,却谦逊温雅,让人印象深刻。
    就算同在场的大儒一处,也丝毫不逊于其中。
    宋佑嘉全程笑得合不拢嘴,这可是他六叔啊!他六叔……
    但宋佑嘉还没来得及继续细想,就有人提问到了东宫这处。
    这样的自由讨论,原本也会邀约。
    方才太傅已经开口,东宫是太傅的学生,紧接在太傅之后,学生同老师之间有差距也是应当的,反倒好下台阶。
    故而,有人提问到东宫这处时,翠园当中没有人意外,但当听闻问起的是《临沂手记》的时候,翠园当中顿时议论纷纷,如炸开了锅沸腾一般。
    先勿说东宫是女子,就算是国子监中的学生都未必有多少通读过这本《临沂手记》的。
    这是几百年前,苍月国中宴相晚年的手记,因为写于临沂,所以叫《临沂手记》。
    这本手记涵盖游记,风土人情,也有各处的政治,经济,民风,还有各国博弈,是宴相晚年的集大成之作,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历朝历代临近诸国官员通读之作。
    但年代太久了,太偏了……
    众人目光纷纷投向东宫,这两日东宫在国子监学生心目中留下的印象很好,也没人真想在这处为难东宫,但这句问出,勿说东宫,很多人都下不来台。
    顿时,翠园中又安静了,崔平周也一头冷汗冒起,没料得这处,正想着是否要替东宫解围,却见一侧,太傅神色平静,并无太多波澜。
    涟卿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脑海中早前就有印象一般,待得园中哗然过后,她大方开口,信手拈来,“宴书臣宴相的《临沂手记》成书于宴相晚年,宴相历经过两朝变革,他的政见在前后有明显改变,这是一本集大成之作……”
    忽然间,翠园中鸦雀无声。
    不仅是国子监中的学生,就连一侧列席的大儒和学者都诧异看她。
    这次是临时提问,不可能透露,而且是张口就道,没有思考时间,也全然不像背诵……
    早前一直以为东宫为闺阁女子,所知甚少,日后登基,恐怕也是朝中官员一力庇护,但眼下,在翠园中都是男子,她的声音娓娓道来,不需高昂,却掷地有声。
    不急不缓,徐徐道来,是心中有成竹,所以不会被当下鸦雀无声的场景左右。
    很多人都愣住看她。
    刘凝予眼睛都直了,想起昨晚东宫与太傅在一处说起粮仓改制和粮马道改道一事时,好像就是如此。
    崔祭酒和傅司业眸间都是诧异,从来不在朝中说话,也轻易不会开口的东宫,忽然开口,确实惊讶到了众人。
    姜家原本就是有名的书香门第,旁人听得是热闹,他却听得仔细。
    褚石晓环臂,认真打量着眼前的东宫,早前他听到的东宫,仿佛和眼下听到的判若两人。
    信良君没有移开目光,一直皱眉看着她。
    旁人更是屏住呼吸,像是怕错过了东宫口中旁的话。
    只有岑远低着头,耳畔是她的声音,脑海里都是早前。
    ——我们家小祖宗,没别的什么爱好,就喜欢就看书,什么书都看,博览群书,要不怎么怼人这么厉害?
    涟恒的话还似历历在目,他也想起问过她,“永建(涟恒字)说你喜欢看书,为什么喜欢看书?”
    她慢悠悠道,“因为有趣的人不多,但有趣的书多,看书比看人有趣。”
    他轻笑,“有意思。”
    她看他。
    他看了看她手中的书,“《临沂手记》,你在看宴书臣的书?他的书很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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