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实道,“就是因为不太平,所以不能等。”
    罗逢中皱眉看他,片刻,沉声道,“什么私事,因为不太平所以等不了?”
    “东宫。”他开门见面。
    罗逢中愣住,继而眉头拢得更紧,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没出声,也没移目。
    他不由低头。
    良久,罗逢中的声音才低沉响起,“你怎么会同东宫扯上关系?”
    他看了看老师,温声道,“她是未过门的妻子。”
    罗逢中顿住。
    若是换了旁人还好,东宫……
    “冠之,此事并非儿戏。”罗逢中告诫。
    他拱手,“学生所说,句句属实。”
    罗逢中不出声了。
    书斋中,罗逢中来回踱着步,陈修远立在原处候着,知晓老师的习惯如此,便没有打扰他思绪。
    很久,罗逢中终于停下,然后折回,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他。
    陈修远接过,拆信即阅。
    看信的时候,罗逢中继续在书斋中踱步,口中也说道,“这封信是魏相写的,东宫身侧需要人教导,天子久病,朝中琐事都是魏相代劳,分身乏术,朝中之事刻不容缓,但东宫教导同样重要,所以,他邀请我回京做太傅。”
    陈修远看他,“老师,那你去吗?我可以跟在老师身侧。”
    罗逢中捋了捋胡须,摇头道,“我一把年纪了,即便有心也无力。冠之,西秦国中这趟浑水应当比你想象得深多了,尤其是京中,天子脚下,稍有不慎,就会被拖到漩涡当中,你要去吗?”
    “去。”他笃定,也未加思索。
    罗逢中便明白了,也低头,“好,京中见过岑远的人近乎灭有,你用他的名义去。”
    陈修远诧异,“老师的意思是……岑远?”
    他刚才看过书信,魏相是想请老师出山做太傅,教导东宫,他没想到……
    罗逢中看他,“这是最快,也是最安稳,你能接近东宫的办法,如果我没听错,东宫失忆了,她如果记不得你,你想接近她都不是容易的事。”
    老师的话点醒了他。
    是,他早前想得太容易了,这里是西秦。
    “但老师,我是燕韩人。”他有他的顾虑,最大的顾虑就是身份暴露。
    而且,太傅是要职,如果他有私心,恐怕很难收场。
    罗逢中笑道,“你是我教出来的,你爷爷同我都很清楚你的性子。”
    陈修远笑。
    “冠之。”罗逢中认真。
    “老师。”
    罗逢中也走近,“其实我也并非没有私心,这西秦朝中的乌烟瘴气,时间够长了,也早就该清净了。”
    陈修远看他。
    他初到西秦,虽然沿路听到的消息不少,但怎么都不如老师这处详尽。
    老师,是想借他的手除掉西秦国中这些障碍。
    陈修远猜到。
    果真,罗逢中也压低了声音道,“当初我辞官,也无非不想与这些世家和朝臣再斡旋,魏相书信与我,也是告诉我,我乃三朝老臣,比旁人都更明白,东宫如果不想赴天子后尘,身边就需要人教导。”
    陈修远看他,“我若顶替岑远,老师不害怕,也不介意吗?”
    罗逢中拍了拍他肩膀,“你若要想做,就去做,匡扶皇室,辅佐东宫,结束朝中内乱,这原本就是臣子本分,只是老夫年纪大了,也有心无力了,可你是敬平王,你能屈尊降贵来西秦搅这一摊浑水,我为什么介意?”
    罗逢中继续道,“你是燕韩敬平王,把柄都在我这里,有私心,对你有什么好处。”
    “老师说的是。”陈修远奈何。
    “冠之,这里不同燕韩,燕韩敬平王府受人尊重,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这里,你就是岑远,我的关门弟子,不喜入仕,有何寄情山水。即便是我在同魏相的书信里举荐的你,但刚开始,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帮你,你要自己站稳脚跟,才有更多余地,这一点,需要老师再教你吗?”
    “不用,冠之知晓了。”
    罗逢中这才点头,“只是最后一条,冠之,为师要同你说清楚。”
    “学生洗耳恭听。”陈修远拱手。
    罗逢中这才收起早前的目光微凌,“如果有一日,你的身份暴露,燕韩和西秦之间难免一番口舌,届时,我不会承认任何事情,我举荐的人是岑远,如果真出事,我也救不了你。”
    “学生明白了。”他朝老师拱手鞠躬,“日后再来看老师。”
    见他要辞别了,罗逢中最后道,“冠之,淮阳郡王府的事我是觉得有蹊跷,没这么简单,有时候听到的,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要抽丝剥茧。”
    他眼下就是……
    陈修远回神时,正好第二曲结束。
    涟卿也收回目光,她不知道岑远方才一直在想什么,但她能看得出他在出神。
    想这么久,一定是为难的事。
    涟卿如此想。
    很快,天子再次举杯,朗声道,“这第三杯,敬魏相,朕久病的这段时间,一直是魏相在负责朝中大小事宜,朕不在,魏相终日忙里,推着朝中往前。江山社稷,是魏相在替看,东宫,也是魏相在替朕教导。有魏相在,朕放心。”
    天子说完,魏相连忙起身,“老臣谢过陛下,陛下谬赞,身为朝廷官员,应当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竭尽全力……”
    “敬魏相。”天子带头,殿中纷纷端起酒杯起身,“敬魏相。”
    两曲歌舞之后,不会再接歌乐,间隙是殿中的说话时间。
    大监一直看着一侧的铜壶滴漏,等差不多到时辰了,大监小声提醒,涟卿端起酒杯,大方起身,礼仪皆在,“愿陛下万寿无疆。”
    殿中再度跟着可起身,“愿陛下万寿无疆。”
    永昌侯也跟着举杯,但目光看向宜安郡王身后两排处的位置上的人。
    对方会意起身,“陛下,微臣乃礼部老臣,司徒平。”
    “司徒大人。”她记得他。
    司徒平行至殿中,面朝天子拱手鞠躬,而后又跪下,诚恳道,“今日正值陛下生辰,普天同庆。东宫也已及笄,不若,趁着大喜日子,双喜临门,将东宫的亲事定下?”
    第055章 隐情
    司徒平所提之事其实朝中都心照不宣。
    尤其是永昌侯,褚辨梁,宜安郡王和姜连山等人。
    这些世家都带了家中子弟入京,也原本就是冲着求娶东宫来的,而且这些世家子弟大都在鸣山书院国子监论道的时候提前见过东宫,朝中谁会猜不出来这些世家的心思。
    天子早前就是如此,如今东宫年少,这些尝到甜头的世家又想如法炮制一次。平日里天子卧病在床,东宫又才回京不久,没有合适的时机提起此事,天子的生辰宴无疑是最好的提亲场合。
    昨日商姚君才抵京,却特意去了一趟东宫,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这次天子生辰宴,永宁侯虽然没有亲临,但永宁侯在朝中的威望与定远侯不分伯仲,永宁侯都让商姚君去了东宫,谁这个时候在殿中主动提亲,也算是不给永宁侯府留颜面。
    人在朝中,抬头不见低头见,更何况对方还是永宁侯。
    这种场合下,当然没人会主动当出头鸟。
    尽管今日几大世家都各自带了目的前来,但未必谁都愿当这个出头鸟,起这个头,所以原本今日的生辰宴就藏了变数,谁想到这个时候,司徒平起了头。
    司徒平是礼部的老人了,天子早前的登基大典就是司徒平操办的,前两年司徒平就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人不在朝中,又是礼部的老人,这种话司徒平来说再合适不过。
    永宁侯再怎么针对,也不好去针对一个告老还乡,子孙还都不在朝中的老臣。
    司徒平这种老学究,恐怕连商姚君去了东宫的事情都不知晓,就替人做了嫁衣,说到底,有人推了司徒平这枚棋子出来,永宁侯府拿不拿捏都不好。但只要这处口子开了,再找三两人附和,很容易就将风向带到此处。
    果然,司徒平言罢,朝中当即就有人附和,“司徒老大人言之有理呀!如今东宫都已及笄,皇室之中,自然是子嗣为重,应当尽早开枝散叶。”
    “是啊,皇嗣乃立国之本,司徒大人是礼部的老人了,自然看得明白。枝繁叶茂,皇室才能兴盛。东宫是储君,自然应当尽早考虑皇嗣问题。”
    “司徒老大人所言极是呀!”
    大殿之中纷纷附和,但压倒性的声音多了,也有旁的,“倒也不必吧,东宫年少,回京不过三两月,子嗣之事是可暂缓。”
    “东宫便是从宗亲中来,此事如何能暂缓?”
    有些话不好在生辰宴上当面说,譬如谁都没想到天子会大病一场,膝下连继承皇位的儿女都没有,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朝中哪能不担心。
    顿时,朝中纷纷响应。
    “陛下,臣附议,东宫在生辰宴值后便要临政,东宫临政,大婚也当及时安排,祖宗基业,若无皇嗣支撑,便如浮萍啊!”
    “臣附议!”
    “臣附议!”
    殿中的风向逐渐统一,大有向天子请|命之势。
    涟卿余光看向天子,天子泰然,这些,应当都在天子意料之中,即便眼下朝臣群起响应,天子也未见慌乱。
    她也想起天子的叮嘱,不要开口,不要卷入是非。
    涟卿缄声,目光再次看向岑远。
    岑远认真听着殿中先前起身的所有人说话,宋佑嘉也似专属小喇叭一般在他耳边念叨,“这个人叫龚星宇,是兵部的人,他大姑父的准女婿同永宁侯府的二爷有些关系。”
    换言之,这人是永宁侯安排的。
    岑远没出声。
    宋佑嘉继续道,“这个呢,叫朱兴文,朱家是西南这处的新贵,宜安郡王府一直在西南边,近来逐渐有衰落之时,好些早前不怎么碰的事,也都开始碰了,但都上不得台面,所以碍与名声,就要扶持代言人。朱兴文的舅父就是宜安郡王府的代言人之一,他当然是站在宜安郡王府的立场。”
    宋佑嘉说完,岑远看他,“张大儒教你的?”
    “当然不是!”宋佑嘉轻声,“这在老师这处叫不务正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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