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清楚她对他的吸引与日俱增,但更清楚,眼下尚能脱身。
    他不想等到不能脱身的时候。
    他松手,想起身,但她环住他腰间的手没有松开。
    他眸间漆黑而黯沉,似心头的欲.望与理性克制交织。
    他想起两人在书斋安静看书,各不相扰,却怡然舒服;他也想起在书局替她拿书的时候,她伸手,他能够到,她看他的时候;还有在苑中,夜空星辰下,他靠在春亭的石柱上同她说话,她环膝听着的时候;还有那日马车上,她靠在他肩头,双手环上他隔壁,安心靠着他的时候;还有方才,她俯身替爷爷擦着脸,却温婉平和同他说起爹娘的时候……
    那种平静,安宁,默契和喜欢,都冲击着心中。
    她睡着了。
    不会知道。
    他醒着,但酒意上头。
    他应该,或许,永远不会告诉她,他俯身,如蜻蜓点水般,吻上她唇间,微微阖眸。
    *
    涟卿醒的时候,快近黄昏了。
    醒来的时候有些懵,好些时候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她屋中。
    果子酒饮多了也头疼,她隐约记起早前是送爷爷回了他苑中的西暖阁,那眼下,是在他屋中?
    涟卿赶紧起身,周围的陈设,是同陈修远的喜好想通。
    俯身穿鞋,心猿意马,是他抱她来的?
    涟卿脸红,起身时,也看到枕头一侧的珠钗……
    等撩起帘栊,去到西暖阁的时候,西暖阁中已经没人,苑中有说话声传来。
    涟卿去了苑中,是见陈修远和老爷子在苑中暖亭中说着话。
    陈修远背对着她,老爷子见到她,“丫头,醒了?”
    陈修远顿了顿,没有转头,没有看她,而是端起茶盏,淡然饮茶,似是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
    涟卿在他身侧落座,一旁,有侍女上前奉茶。
    “这是?”她浅尝了口,觉得味道有些奇怪,敬平王笑道,“解酒茶。”
    涟卿看了看他,又看向陈修远,“我没事。”
    陈修远看她,欲言又止,涟卿尽收眼底。
    一侧,陈壁快步上前,“王爷,子君大人到了。”
    涟卿知晓陈壁口中的子君大人,就是刘子君,陈修远口中的刘叔,也是敬平王的心腹。
    敬平王起身,“我去见见子君。”
    陈修远颔首。
    待得敬平王离开,陈修远又从袖间拿出信封递给涟卿,淡声道,“涟恒已经在苍月回燕韩的路上,一路顺利。下月初应当就会到万州,小尾巴,你该回西秦了……”
    涟卿看他。
    他也看她……
    第099章 融化
    涟卿记得第一次同陈修远还有二哥在西秦逛夜市时,她走在中间,他们两人在街上追逐打闹的场景。
    也记得第一次同陈修远在燕韩逛夜市,他尽地主之谊,告诉她哪家的莲藕粉好吃,哪家的灯笼好看,哪家腊月时候的做的腊八粥好喝……
    他说的每一处地方,他都带她去过。
    都有两人一处的印迹。
    她还打趣说,她好像用两个月吃遍了万州城。彼时他眸间的笑意似四月暖春里,柔和的柳絮……
    尽管,她很早就知道,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小时候的小尾巴,也只能只小尾巴,只是小时候的亲近,所以与他而言,她与旁人不一样,但又不会与旁人全然不一样。
    她有刻意回避偷偷喜欢他,但她在万州城,她度过了一段最好的时光。
    闲适看书,江边听曲。
    同他对弈的时候,她会光明正大偷他棋子,他只是笑。
    去书局的时候,但凡她要踮起脚尖去够的东西,他总会从身后取了给她……
    两人时常在万州城的接道上散步,会在街边吃糖葫芦,她会吃完,他回回克制,只尝一口。
    也会在街尾的小摊铺吃酸辣粉。
    她其实特别喜欢加麻加辣加酸的酸辣粉,但她知道陈修远平日一口辣的都不吃,所以去吃酸辣粉的时候,她总是要不辣的,或是微微微微辣的,老板娘听到微微微微辣的时候,忍不住笑,世子和四小姐一样?微微微微辣?
    涟卿看他。
    他垂眸笑了笑,同老板娘道,“去做吧。”
    四月天的黄昏后,好几次,两人吃了一肚子酸辣粉,在晚风里散步回府。
    其实她都记不得说了些什么,但每一次都好像还没散步够,就回了府中。
    她有时候想,就这么一直偷偷喜欢一个人也挺好……
    可有时候也会忘。
    她在长大,她偷偷喜欢的人,也会从早前的翩翩少年到成熟稳重,悄悄把心事藏在眉间,不让旁人知晓……
    四月的时候,敬平王府中忽然忙碌起来。
    陈修远大多数的时间都在议事厅见敬平王府的幕僚,她有时候会做解暑的酸梅汤让陈壁送去。
    她做的酸梅汤加入了娘亲的特制秘方,口味很独特,她一直觉得别的地方喝到的都没有这个味道好喝解暑。
    虽然挂了陈卿的名义,但她在万州官吏面前能不露面的就尽量不露面,都是陈壁帮忙跑腿。
    陈壁回来说,“四小姐,世子说好喝!”
    好喝,就是没有让她别做的意思……
    那时候,她每日都会做了酸梅汤,让陈壁跑腿,陈壁每次回来说,世子喝完了,她有时候会让陈壁再送。
    做酸梅汤,在府中书斋里看书,和余珊珊去城中各处玩,偶尔也会在花苑的躺椅上看书,有时候打盹儿,脸上扣本书册,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书册掉地上……
    他也拾起地上的书册,替她盖上薄薄一层披风,她醒的时候,会看他,不说话,假装自己睡懵了,还没醒。有时候他会看她很久,有时候,会同她笑,睡够了?
    她记得他喜欢吃的菜,喜欢喝的茶,也记得他怼人时候,一脸风轻云淡,彬彬有礼。
    但也记得他因为她同世家子弟游船同她置气。
    置气,就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说话,但事后,仍旧温和,风淡云轻……
    她从小就喜欢他,偷偷喜欢。
    她明明佯装很好,但她不知道他怎么会猜到,她也听出他话里的温和,婉拒,和怕她难过的小心翼翼……
    但她还是喜欢他呀。
    从小时候到现在。
    如同珍藏在心底的枝芽,偷偷护着,不让旁人知晓,却依旧会花满枝芽……
    只是如今的她,比以前更懂刻意保持距离和隐藏自己的心思,不让他为难,也不让自己难过。
    只是这一趟回西秦,就应当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是真的很喜欢他呀。
    像春和景明的午后,在暖亭看他煮茶,云淡风轻,又有鸟语花香。
    她,舍不得他。
    很舍不得他……
    但再舍不得的梦。
    也要醒了。
    *
    并肩走在万州城东市的街道上,夜色降临,华灯初上,屋檐下流转的光晕温和而昏黄。
    老爷子要吃礼记的红焖羊肉,涟卿去买,涟卿知晓他的喜好,上次陪老爷子来的时候,老爷子说了一堆要吃的不要吃的,最后谁都没记住,她记住了。
    难得今日老爷子胃口好,说想吃红焖羊肉了。
    涟卿去买,陈修远想同她一道。
    不知是不是晨间那句“涟恒已经在苍月回燕韩的路上了,下月初应当就会到万州,小尾巴,你该回西秦了”,就像刻在心头一样,是不是就会想到……
    从礼记回来,还是路过常去的那家糖葫芦铺子。
    “要吃吗?”他还是笑着问她。
    她点头,笑道,“要!”
    只要能不让他看出端倪,她怎么都好,譬如,像眼下一般,若无事,又夹杂着欢喜。
    他笑了笑。
    但破天荒,她头一次见到他吃完了整整一串糖葫芦,又吃了一串。
    她看他,他温和道,“就忽然想吃糖了,走吧,小尾巴。”
    他看了看她,她起身时,他莫名伸手牵了她。
    回府的路上,清风晚照。
    陈修远同她说,“永建怎么还不成亲?”
    她笑道,“他说姚君姐姐还在征战,他等姚君姐姐征战回来,就让爹爹去提亲。”
    陈修远也笑,“等他大婚,我就去西秦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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