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妩走回捡枝院,推开门,神情恍惚地在院子里转了几圈,一屁股坐到了树下石桌旁。良久,她忽然啊了一声,对着空气拳打脚踢起来:“什么意思?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蓝鸢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懒洋洋吐出几个泡泡来。
    蓝妩转头,对上她的视线,蹭蹭蹭走过来,抱着盆狠狠一晃:“都怪你!”
    “?”蓝鸢转了个弯,啪地甩了下尾巴,溅她一脸水:“别朝我发癫。”
    被水淋湿后,蓝妩不由打了个激灵,仿佛清醒一些,她又将盆放下,游魂般走出厨房拿起斧头,晃晃悠悠朝外走。
    蓝鸢忍不住问:“你干什么去?”
    蓝妩道:“劈柴。”
    她关上门,沿着蜿蜒小路走向后山,途径药佬的院子,还瞧见人偶站在树下浇水,身边一只白猫一只飞鸟正打得激烈。
    她越瞧那只鸟越觉得眼熟,忍不住低念咒语,单手结印。蓝光闪过,一只白鸟凭空出现身前,浑身羽毛还炸着。
    “还真是你啊。”蓝妩伸出小臂让它站着,而人偶转过头看她,面无表情道:“你的鸟。”
    “……是,怎么了?”
    她点点头,指了下地上一只大碗:“抢了小雪的肉。”
    蓝妩一怔,尴尬地开口:“抱歉……”
    “你要好好负责。”人偶严肃道:“结契后,魂识相连,不能散养。”
    蓝妩被训得连连点头,保证道:“我以后一定好好养它,我这就去后山,抓几只兔子来补偿给小雪,实在对不住。”
    说完,她忙不迭带着海东青跑掉了,这一闹,倒把方才的愁绪冲淡了,待到无人处,蓝妩才叹了一口气,重又放慢脚步。
    “竟然去抢人家的吃的,你自己不能捕猎吗?”
    她嘟囔了一声,拿斧头砍断地上的藤蔓,指挥道:“去,抓几只兔子来。”
    海东青咕咕叫了两声,乖顺地扇动翅膀腾空而起,没入繁密深林。
    在它忙活这段时间,蓝妩转过身,有一下没一下劈起柴来:“说完话就走,也不解释解释。”
    她那时慌张掩饰,说的是朋友间的喜欢,季泠月顺着回应,难道也是这个意思?可是,回想起季泠月专注的眼神,她又觉得是自己想的那种意思。
    总不会是她自作多情吧?
    蓝妩停下动作,叉着腰叹了几口气,半晌,自言自语道:“我干嘛要这么纠结?”
    她心里隐隐知道自己这些日子越发焦躁的原因,可前途未卜,又有蓝鸢在一旁紧盯,更别说,她是一个鲛人,除非她能瞒一辈子,不然,若被阿月知晓,恐怕没法好好收场了……
    其他的都不重要,只有这一点,让她畏畏缩缩,不敢前行。
    蓝妩唉了一声,忧愁道:“若当初没有说谎就好了……”
    “说什么谎?”
    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声,蓝妩吓了一跳,回过头,见药佬背着竹篓站在她身后,披头散发,宛若女鬼。
    蓝妩:“你……你偷听多久了?”
    “我没有偷听。”药佬道:“我就蹲在那边刨草,是你自己跑来的。”
    沉默半晌,蓝妩头疼道:“没事,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药佬突然打断她:“你在为情所困吗?”
    蓝妩一惊:“什么?”
    “看起来就是如此?”她正经道:“师姐当年为情所困时,就是你这模样。”
    “师姐?”蓝妩忍不住睁大眼睛:“哪个师姐?你不会是在说我师、师尊吧?”
    “正是。”
    蓝妩顿时把自己的烦恼抛到了九霄云外,惊讶道:“我师尊喜欢谁?”
    药佬嘴巴严得很:“我不是爱说闲话的人,师姐既然自己没说,我就不会透露给你。”
    “哪儿有你这样吊人胃口的?”蓝妩哀叹一声,恨不得抱着她的胳膊摇一摇:“是你突然透露她有喜欢的人,现在又说自己不爱说闲话,你就是故意的吧!”
    药佬抬了抬手,挣扎几下却没把她甩开,不禁皱起眉,问:“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为情所困?”
    蓝妩:……
    好啊,在这儿等着她呢。
    反正药佬也不知道是谁,犹豫了下,她承认道:“是。”
    药佬点点头:“你要和季泠月结为道侣吗?”
    蓝妩:“……你怎么知道?”
    刚说完这句话,她就连忙慌乱反驳:“不不不,我不是说我要和她结为道侣,我是说……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是阿月?”
    “除了她,你身边还有谁?”
    “虞山叶?”
    药佬蓦地嗤笑一声:“可是这些年,每次我见到你们三个时,只有她的视线会一直落在你身上。”
    说完,女人幽幽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呢,蓝妩,你看起来并不是个傻瓜啊。”
    蓝妩呆在原地,愣愣看着她。
    见她这副样子,药佬慢吞吞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补充:“看来是我的错觉。”
    过了一会儿,蓝妩忽然闭上眼,捂着脸蹲了下去:“果然啊。”
    证实心中所想,她反而难过起来。
    阿月为什么要喜欢上她这样的骗子呢?
    “如果我不是……”她低吟着,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她到底是身为鲛族公主养尊处优长大的,若现在因为感情而厌弃自己的身份,那也太对不住自己的亲族与那些无辜惨死的先祖了。
    到头来,她才是那个优柔寡断,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的罪魁祸首。
    “啊,对了。”药佬忽然想起什么,拿出一只小小的白色瓶子给她:“这是季泠月之前找我要的,刚配出来,你帮我拿给她吧。”
    蓝妩下意识接过:“这是什么?”
    “固元丹,鲛人血为原料做的。”
    蓝妩一僵:“你说什么?”
    “鲛人血啊。”药佬不解道:“就是你们之前在长恒城遇到的鲛人,季泠月把她师姐刀上的血收来给我,希望我帮忙做出药来……”
    蓝妩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为什么要这个?”
    “不知道,也许是想提升修为吧。”
    蓝妩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回神时,身边已经没有药佬的身影了,而海东青不知何时回到她肩膀上,还在地上撂了三四只兔子。
    她依旧头昏脑涨,恍恍惚惚起身,却不知要往哪儿走。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遥遥响起:“哎,找到了,蓝妩在那儿呢!”
    急促的脚步声随之响起,很快,就有人来到了她的身边。蓝妩下意识抬头,视线里出现季泠月担忧的面庞:“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劈柴,”蓝妩张了张嘴,低声问:“你找我有事吗?”
    季泠月愣了下:“你不是答应我了吗,今天晚上,和我一起去寂雪都。”说着,她有些不安地补充:“今晚城里会举办灯会的。”
    蓝妩想起这件事,缓慢点了下头,季泠月神色一喜,似是松了一口气,小声说:“我还以为……以为你因为我说的那些话,不想和我去了……”
    话?
    蓝妩眨了下眼,回忆起白日里那称得上表明心意的话,又想起不久前药佬透露出消息,纷乱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在她脑海里横冲直撞,直让她头痛欲裂,急需一个发泄口。
    她呼了一口气,将一直紧紧握在掌心的固元丹递给季泠月:“药佬给你的。”
    季泠月低头看了眼,眼神顿时闪烁起来:“你,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蓝妩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不就是利用鲛人血提升修为吗?这有什么,本就是大补之物,你想要也是正常的。”
    季泠月一怔,敏感地抬起头:“你在生气吗?”
    “我生什么气?”蓝妩说着,笑容愈盛:“反正在你看来,妖怪皆该死,能物尽其用也是好的,吃下鲛人血,你的修为更进一步,以后就能杀更多妖怪了,我要为你高兴才是。”
    “蓝妩,”一旁静立的虞山叶忍不住道:“你干什么呢,刚和好,怎么又这样说话?”
    “我怎么说话了?”蓝妩摇摇头,后退一步,嗤道:“我不想坏了你们的心情,若觉得我说话难听,今晚的灯会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说完,她转身就走,季泠月却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慌张问:“你到底怎么了?我又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蓝妩冷硬地回了一句,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没成功,她不得不回头看季泠月,女孩不知何时红了眼眶,簌簌颤抖的长睫下,一双湿润眼眸哀哀看着她:“是因为鲛人血吗?是因为你喜欢鲛人,所以……所以怨我利用血来制药吗?”
    见她直接说出了这件事,蓝妩眉心一跳,索性也不再忍耐了,抬高声音道:“是又如何?季泠月,你就非要用它做药吗?你就这般想要提升修为吗?明明讨厌妖怪,却可以利用她们来获取利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甚至……甚至还是她姐姐的血!
    “不是的,”季泠月摇摇头:“我没有想用它提高修为……”她强忍泪意,哽声道:“我是想给你的。”
    蓝妩望着她,一时觉得有些好笑:“给我?给我有什么用?”
    季泠月握着她的手一僵,好半天,才颤声道:“因为,因为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其实知道,海珠很难找到,也许再过几十年都不会找到第二个活的鲛人,可是,我想让你一直陪着我。”
    蓝妩茫然地回应:“我在陪着你啊……”
    “可你能陪我多久呢?”季泠月哽咽道:“筑基者百岁,练气者二百,至金丹,五百岁。我已经能活五百年了,可你不行啊蓝妩,若我迟迟找不到海珠,百年一过,你就会撒手人寰。我不想你离开我,更不想你死去,即便知道你喜欢鲛人,我也偷偷用鲛人血制药,因为吃下它,你就能活得更久一点。我知道你不能接受,可是,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了,蓝妩……”她顿了下,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你啊。”
    一滴泪啪嗒坠下,落在蓝妩手背上,竟烫得她一抖。四目相对,蓝妩明媚灵动的脸庞逐渐爬上惶然,她忍不住攥紧拳头,只觉得心里像破了块大洞,有风呼啸着吹过,吹得她浑身发冷。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所以季泠月才那么着急地四处奔走,想要找齐所有的药,想要治好她。
    可是,从一开始她就说了谎,她根本没病,她是个鲛人,她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时至今日,她才意识到那些谎言将她一步步推到了无从回头的悬崖之上,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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