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匆匆,淡淡的血腥味儿弥漫而来,叶轻君闻声回头,蹙眉看向被押进来的人,下一刻,瞳孔便蓦地一缩。
    她上前两步,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直安静站在她身后的虞山叶也吃了一惊,下意识跑了过去:“蓝妩!”
    蓝妩死气沉沉地垂着脑袋,跪下后,身体便软绵绵往下栽,两条金索分别从两侧飞了出来,缠在她手腕上,向上提起,让她不至于趴下去。
    虞山叶跪到她身边,心惊胆战地捧起她的脸。
    拨开散乱的银发,映入眼帘的白净脸颊赫然布满血污,蓝妩闭着眼,似乎失去了知觉,脑袋无力地歪在虞山叶掌心,呼吸轻不可闻。
    虞山叶浑身僵硬,半晌,才红着眼眶回头,叶轻君长睫一颤,片刻后,缓缓转过身,一字一句问道:“怎么从没人告诉过我,我徒儿……已遭过一次毒打了?”
    “叶长老……”
    “谁打的?!”
    女人忽地抬高声音,一向温润的脸庞被怒意填满,冰冷的视线从在场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了秦屿身上。
    沉默半晌后,她咬牙道:“是你。”
    这话,却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女人攥紧拳,凄声道:“秦屿,又是你!”
    秦屿垂下眸,面无表情道:“既然掌门定下责罚,那么之前动手,确是我不对,你若觉得愤恨,大可以报复回来。”
    “报复?”叶轻君忽地嗤笑一声,摇了摇头:“秦屿,你是不是觉得,我隐忍不发这么多年,当真不敢对你下重手了?”
    秦屿:“我从没……”
    话音未落,叶轻君忽然暴起,衣摆无风自动,一把湛青长剑杀气腾腾朝男人飞去。
    迟惊鹤连忙喝道:“叶轻君!”
    秦屿却定定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人斜身挡在了秦屿身前,被剑影刷地穿过,踉跄着跪到了地上。
    大殿寂静一瞬后,叶轻君又惊又怒的声音响起:“季泠月!”
    季泠月颤抖着呕出一口血,狼狈地匍匐在地上,秦屿脸色微变,下意识上前,却被她抬手避开。
    女人喘息着抬起头,一张脸已经彻底失了血色:“掌门,二十鞭,动手吧。”
    虞山叶一怔,不解地瞪大眼睛,同样气恼喊道:“季泠月!”
    季泠月闭上眼,哽声道:“动手吧!”
    迟惊鹤蹙起眉,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低声道:“林长老。”
    一旁看热闹的林恒蓦地回神,应道:“在。”
    “施刑。”
    “是。”
    很快,林恒就取来了一条长鞭,鞭身漆黑,鞭尾还闪烁着密密麻麻的金属冷光,是一排排锋利的倒钩刺。
    虞山叶不愿离开,辩驳道:“她已经被打成这样了,还抵不上那二十鞭吗?”
    林恒道:“一码归一码,此事与你无关,虞山叶,莫要在此妨碍施刑。”
    “可是,她还在昏迷……”
    林恒不耐烦地皱起眉,伸手一推,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推到了一边,虞山叶慌忙爬起来,转头去看叶轻君:“师尊!”
    叶轻君却恍若未闻,反而一眨不眨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季泠月,眉头不知不觉拧成了一个小山包。
    “啪!”
    凌厉鞭声撕裂空气,传入虞山叶耳中,她不禁一抖,惶然回头,就见林恒扬起了第二鞭。
    “啪!”
    蓝妩仍是无知无觉的模样,只有在鞭子落在脊背上时,才拖着绳索往前晃了晃,宛如一具了无生机的人偶。
    虞山叶颤声道:“师尊……”
    叶轻君依旧死死盯着季泠月,女人十指紧紧攥成拳,垂着脑袋,每次鞭声响起,她的身体都会随之颤抖一下。
    滴滴冷汗落下,与洒落在地面上血迹混在一起,变为一缕一缕的浅淡红色。
    叶轻君长睫一颤,神情逐渐发生了变化,秦屿也变了脸色,先动一步,厉声问:“季泠月,你在干什么?!”
    季泠月一声不吭,雪白的衣裳上却渗出了更多鲜血,像是雪地里开出的朵朵红梅。
    他愕然地睁大眼睛,忽然转过身,喝道:“住手!”
    林恒吓了一跳,捏着鞭子皱眉看他:“你发什么疯?”
    “还有……十二鞭。”不等秦屿出声,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地面上传来,女人头也不抬,虚弱道:“林长老,继续吧。”
    “你!”秦屿攥紧拳,正要说话,就被叶轻君打断:“你现在急什么?”
    她冷笑两声,牵动旧伤,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不都是你想要的吗?秦长老?”
    秦屿僵在原地,再不发一言。
    最后一鞭落下后,季泠月喉中涌上一股腥甜,又被她生生咽下,她喘息着抬起头,视线不远处,虞山叶已经快速奔过去抱住了蓝妩。
    她眨了下眼,闷哼着直起腰。
    凌乱青丝落在肩膀上,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庞布满冷汗,瞳仁极黑,嘴唇又红得发艳。
    迟惊鹤叹了一口气,拂袖转身:“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是吗?”
    迟惊鹤一怔,蹙眉回头,看向季泠月:“你想说什么?”
    “是真的到此为止了吗?”季泠月哑声道:“不会再旧事重提,重新算账吗?”
    林恒挑起眉,讶异道:“你什么意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季泠月却不理会他,只执拗地盯着迟惊鹤:“掌门能保证,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吗?”
    迟惊鹤道:“我保证。”
    “好,好……”季泠月疲倦地合上眼,低声道:“希望掌门,说话算数。”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解下了一直挂在腰间的命牌,捏在掌心看了一会儿,才小心放到了面前的地面上。
    嗒的一声响,成功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季泠月默不作声,又摘下自己的储物戒指、玉簪法器、玉佩琼琚,乃至护身的法衣,一一放到了膝前。
    “这么多年,我所有的灵石灵器,与我身为昊辰山弟子得到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迟惊鹤蹙起眉,沉声问:“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要离开师门不成?”
    “不是我要离开师门,是师门容不下我。”季泠月低笑一声,潮红的眼尾落下一滴泪来:“我所有的本领,都是师门所授,我在这里长大,在这里读书习字、修炼习武、听讲世间道理,这么多年,我早已将此处当做我的家了。”
    “那你为何还要这么做?”
    季泠月摇摇头,道:“我起初修道,是为了斩尽世间妖魔,护得百姓安宁,可到头来,我喜欢的人却是个妖,我也根本护不住她。”
    “从今以后,我依旧会降妖除魔,可我要与她一起,也再不会信这世间尽是恶妖,这样的我,已经担不起昊辰山弟子之名了。”
    说着,她摇摇晃晃站起来,伸出手,凝出了一把长剑。
    她转过身,将手中长剑递向秦屿,哑声道:“这是……师尊您亲手为我炼制的灵剑,我辜负了您的期望,配不上这把剑,这把剑,还给师尊。”
    秦屿下颌紧绷,一动不动,眼睛却死死盯着她。
    季泠月干咳一声,继续道:“我十四岁来此,长于师尊膝下,是师尊将我教养长大,我不会忘记您对我的恩情,方才为您挡那一剑,就当是徒儿……尽力报答……”
    一声鹤唳自门外响起,雪白灵鹤扇动着翅膀,优雅地落在了季泠月身后,女人眨了眨眼,疲倦地抚了下它的绒羽,缓缓抬起染血的指尖,在灵鹤头顶画出一个鲜红的印记。
    “即便无法偿还您对我的恩情,所有一切,也……悉数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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