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兰·艾尔感觉那声稚嫩却刺耳的尖叫几乎凿穿了自己的灵魂。
    就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撕扯着自己的思维,一个庞大的心智在冲击他的记忆,那声尖叫跨越了时空与概念的维度,在他人生能记起来的每一个阶段中反复回响,尽管只持续了一个非常短暂的瞬间,却仍十倍、百倍超过了他当时饮下血鸦合剂时感觉到的痛苦与混乱。
    而后,他便感觉到整个无名者之梦开始崩溃,风在怒吼,大地在撕裂,远处的世界之树残骸在迅速坍塌,更远处的森林剪影也仿佛重力倒卷般隆起、卷曲起来,而所有这些又在几秒钟内沉入黑暗,他意识到了梦境的消融,紧接着又意识到现实世界的存在,灯光出现在那黑暗的尽头,在对面的墙壁上仿佛漩涡般流淌旋转,并渐渐稳定下来,而后,他听到周围有其他人的声音——
    他醒来了,在清晨时分的现实世界中醒来。
    所有人都在苏醒。
    “发生什么事了……无名者之梦怎么就突然崩塌了?”
    “不知道,好像是起了一阵狂风……我只记得远处的大地在倒卷……”
    “有人受伤吗?所有人都在吗?现在是什么时间?”
    有人在附近交谈,听上去带着茫然,状况似乎一片混乱。
    塔兰·艾尔努力对抗着脑海中的尖锐刺痛——之前那声尖叫造成的影响伴随着他的苏醒来到了现实世界,现在他感觉自己头疼的就好像真的要猝死一般——随后,他眼前疯狂旋转的景象才终于慢慢稳定。
    他发现自己正坐在墙角的矮塌上,周围是正在迅速清醒并尝试搞明白事态的知识守卫们。
    不远处的窗帘已经被人拉开,清晨时分的阳光正沿着城市街区的屋顶蔓延过来,外面街道上仍很安静,只偶尔能听到一些声响。
    塔兰·艾尔扶着额头,慢慢从墙角站了起来,他的思绪仍然很混乱,但在听到周围知识守卫们的交谈之后,他还是强撑起了一点精神:“可能跟我最后听到的声音有关……”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这位大学者糟糕的状态,旁边的一位知识守卫快步走了过来,及时扶住了眼看就要跌倒的塔兰·艾尔:“您说什么?”
    “我觉得自己可能接触到了席兰蒂斯的意识,但……”塔兰·艾尔皱眉说着,不过刚说到一半便突然停了下来,随后眉头紧皱地看向房间中某个位置,“……泰德·里尔阁下没有回来?!”
    房间中的其他人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几道视线瞬间集中在中间的那把靠椅上。
    那是真理守秘人泰德·里尔“入梦”时坐的椅子——如今所有入梦的行动人员都已经返回现实世界,但那把椅子上仍然空无一人。
    在瞬间的安静之后,有人不安地打破沉默:“……守秘人阁下会不会比我们苏醒得早,所以先离开了?”
    “不会,那不符合守秘人的性格,而且房间的门留有印记,被人打开之后会留下痕迹——不管是从外打开还是从内打开。”
    塔兰·艾尔皱着眉,听着身旁传来的交谈,他轻轻推开了旁人的搀扶,迈步来到那张椅子前。
    椅子旁的小桌上还摆放着曾用来盛放药剂的容器,七支滴管和一个大啤酒瓶静静地放在那里,反射着窗外洒进来的朝霞光辉。
    隐隐约约的,他又听到窗外传来了一些声音——那似乎是从不知哪个方向传来的混乱。
    有人在街道上惊呼,有人在走廊中奔跑。
    窗外树影婆娑。
    ……
    妮娜从不断崩塌的无名者之梦中惊醒,在意识到自己回到现实世界之后,她不由得发了会呆。
    这一次无名者之梦的结束过程……似乎跟之前都不太一样。
    这一次更加突然,更加剧烈,带着一种混乱和崩坏的感觉,就好像它不是“醒来”,而是被一股力量从内到外地撕开一般。
    她抬起头,看到桌子对面的莫里斯先生也正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显然自己的老师也感觉这次无名者之梦的结束有点不对劲。
    而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了雪莉的声音从窗户方向传来:“哎哎哎,你们快看外面!卧槽!”
    顾不上念叨对方这次又用了粗鄙之语,妮娜便下意识地起身,转头看向了窗户那边。
    繁茂的树影在窗外摇曳,映入她的眼帘。
    树,到处都是树,和无名者之梦中那片森林里所见的一样高大、繁茂、不知名的参天巨树,长满了街道,挤满了城区,充斥着视野中的每一寸空间,肆意汪洋的绿色仿佛是另一片“无垠海”,数不清的树冠汇成了滔滔绿浪,覆盖着楼宇之间的天空,甚至与那些最为高耸的塔楼和钟塔融为一体,呈现出诡异怪诞的共生姿态。
    这一幕,就仿佛一片森林直接“叠加”在了城邦里,仿佛梦境和现实在融为一体,相互侵蚀成匪夷所思的姿态。
    凡娜、莫里斯与妮娜来到了客厅的落地窗前,目瞪口呆地看着外面街道上的景象,几个人都半天说不出话来。
    雪莉则看到远处的街道上已经开始出现混乱。
    城邦中的居民已经在清晨醒来,街道上的惊人变化显然已经突破了之前的那种“认知界限”,几乎覆盖整座城市的森林景象带来了巨大的恐慌,而那些和建筑物融合在一起的植物更是直接从物理层面破坏了城市的运转——有人在惊呼,有人被困在了自己的房子内,更有的建筑物几乎被整体吞噬,纠缠繁茂的树木间只能看到少许破碎的墙体和屋顶,而原本居住在那些建筑物内的人恐怕已生死难料。
    附近的一处街区上空传来了响亮的爆鸣,有蒸汽管道发生了泄露,高温高压的气体从阀门中喷涌而出,在树冠间蒸腾成大片逸散的白雾,又有输水管道在不知哪个节点破裂,巨大的水柱顶破了街道之间的地面,在参天巨树之间形成了规模惊人的“泉涌”。
    远处传来了蒸汽步行机尖锐刺耳的警笛声,城邦卫队似乎在尝试采取一些行动,学院的知识守卫们好像也已经反应过来,妮娜听到了街道上传来熟悉的哨声——
    尽管仍处于一片混乱,尽管所有人都是仓促间从梦境中惊醒,但常年以来的训练和一系列复杂严密的应急反应流程还是发挥了作用——那些维持秩序的力量义无反顾地冲入了覆盖着城邦的密林中。
    然而这一刻,他们面对的却是远超他们想象的挑战。
    那是繁茂的森林,生机盎然的植物。
    那是只有在古老荒诞的传说和被污染的书卷中才记录过的事物。
    生活在深海时代的精灵们,以一种谁也没有想到的方式拥抱了他们先祖的故乡——那无边的绿色地狱。
    恍惚间,有风吹过城邦,那风卷动着森林中的枝叶,无数叶片在风中泛起绿浪,浪花间仿佛传来森林的呢喃——
    “……你们不是精灵……”
    绚丽的彩色纸片打着旋在密林中飞舞,轻盈地穿过那些扭曲变异的楼宇建筑和高低错落的参天巨树,森林中的风裹挟着叶浪,带来层层叠叠的哗哗声响,以及模糊的呢喃低语。
    露克蕾西娅的身影从彩色纸片形成的旋风中凝聚出来,落在学院区附近的一株巨树顶部。
    她一手扶着旁边的树枝,小心翼翼地踩在树梢,望向已经被森林覆盖、被梦境扭曲的街道。
    她听到了弥漫在风中的那一声低语,甚至能感觉到混杂在那一声低语中的、难以言喻的失望和恼怒。
    “拉比。”她轻声在心底发出呼叫。
    噩梦兔子的声音很快在她心底响起:“拉比在听哦~~”
    “那帮邪教徒的情况怎么样?是他们搞的吗?”
    “拉比不确定哦——但他们看上去好像也挺混乱的,梦境崩塌的速度似乎超出他们预料……连那个圣徒都被惊动了,入梦的人员被叫去问话,拉比差点暴露……幸好拉比提前把自己分散藏在他们体内了……”
    露克蕾西娅皱了皱眉。
    “你还是把他们全‘吃’了?我记得我提醒过伱,控制你的胃口。”
    “没有没有,只是那些进入梦境的邪教徒,拉比在他们身上留了些棉花,这是为了安全稳妥地完成女主人交待的任务,”拉比赶紧解释道,“船上还有好多邪教徒呢,拉比可没动他们……”
    露克蕾西娅沉默了几秒钟,在感觉到顺着心底的灵魂联系渐渐传递过来的那份紧张和畏惧情绪之后,她才慢慢说道:“牢牢记住我的命令,这是为你好——别忘了,那艘船以及那艘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父亲的猎物。”
    噩梦兔子的声音立刻响起,这次带上了掩饰不住的恐慌与紧张:“是,拉比明白,拉比绝对……”
    露克蕾西娅直接切断了与兔子的交流。
    随后她定了定神,这才略有些生疏地在心底呼叫起另一个名字。
    她很快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回应——
    “露西,我在听。”
    “老爸,城邦里出事了,”这位“海中女巫”语气凝重地开口,“现实世界,大事——您还是赶快回来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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