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帐之中。
    顿时许多人恐慌起来。
    于是随军的巫医便被请了来。
    他们开始唱唱跳跳,并且进上了草药。
    鬼力赤身子虚弱,没精打采的样子。
    其实这个时候,他并没有到气绝的时候。
    人的死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身而为人,他只是觉得有些疲惫,困乏而已。
    可是作为可汗,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整个鞑靼部,虽说是一个军事集团。
    可某种程度,它又是一个缝合怪。
    它是由数十上百个大小不一的部族组成。
    更不必说,在这里还有兀良哈三部虎视眈眈。
    正因为如此,身为可汗的鬼力赤,在这个时候是不该展现虚弱的。
    可……这一切似乎脱离了鬼力赤的掌控,他稍稍缓过神。
    听到外头有人唱跳,为他祈福的声音。
    众太师众星捧月一般地围着他。
    他眼睛瞥了一眼阿鲁台,又看看哈儿兀歹。
    之后,才扫了扫其他的太师和太傅。
    他急切地看向右丞相马儿哈咱和太傅左丞相也孙台,道:“速遣我儿来。”
    他的儿子,作为一路兵马,羊攻喜峰口,本质上是吸引明军的注意力。
    只是现在距离这里,却有千里之遥。
    可这个时候,只有他最强壮的儿子在他的身边,才让他安心。
    至于右丞相马儿哈咱和太傅左丞相也孙台二人,他们和阿鲁台的关系一向不和睦,阿鲁台实力最强,只有借右丞相马儿哈咱、太傅左丞相也孙台二人之力,迎回他的儿子,才可让这倾斜的天平,重新回到它本该在的位置上。
    二人立即点头。
    阿鲁台道:“陛下操劳过度,应该好好休息。”
    “无事。”鬼力赤强打着精神道:“只是有些疲乏罢了。”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不少的太师和太傅们都感同身受。
    连阿鲁台也觉得自己有一种说不清的疲惫感。
    可每一个人,都在假装自己的身体很健康,可在夜明珠的光芒之下,许多人的脸色都略显苍白和憔悴。
    可越是这个时候,却无一人会站出来,道出自己的身体状况。
    理由很简单,虚弱可能就是自己的弱点,在这种情况不明朗的情势之下,暴露自己的弱点,一旦鬼力赤有什么好歹,一场关于新皇帝的追逐戏码,随时可能展开。
    往往一个皇帝,都需要草原上举行一场大会来进行确认。
    在这个大会之中,几乎所有的部族首领,都根据自己的实力,讨价还价,从新的主人那里,确定自己能从中分到多少肥肉。
    鬼力赤似乎看穿了许多人的心思。
    给他看诊的大夫,大抵也只说明了一下情况,大汗确实只是有些疲惫,没有其他的症状。
    众人也不能久待,最后一一散去。
    只是这连绵数十里的大营里,在漫天的星辰和遍布的篝火之下,几乎所有人都无眠了。
    夜深,星辰漫天。
    阿鲁台悄悄地寻到了兀良哈部首领哈儿兀歹。
    二人没有点灯,在黑灯瞎火的营帐里密议,都很有默契地尽量压低着声音。
    “陛下可能不行了,我见他十分虚弱。”
    “是的,依我之见,阿鲁台安达,他对你十分防备,不但急召自己的儿子来金帐,或许在他临死之前,还会有其他的布置?”
    阿鲁台冷笑道:“当初若不是我支持他成为可汗,何来他的今日?”
    对于篡位,鞑靼人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
    从成吉思汗以来,各种宫廷斗争可谓是层出不穷,如果说大明的靖难,只是小学生水平,这鞑子的贵族,早已是人均博士后水平了。
    阿鲁台的眼眸此时透出了一抹锐光,道:“必须得在那个小子赶回来之前……”
    他后头的话没有说下去。
    哈儿兀歹却又是露出了几分担忧道:“只是……如果是他装病呢?”
    “不可能,绝不可能!”阿鲁台道:“鬼力赤觊觎辽东许久,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不会借装病来引发内乱,而错失这一次良机!哈儿兀歹安达,你若是助我,即便他没有装病,我也必能执掌大元。到那时,你我共同理政。”
    哈儿兀歹不禁心热,他和阿鲁台既是异姓兄弟,也是儿女亲家。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阿鲁台乃阿苏特部的首领,并非黄金家族的血脉。
    阿苏特部又称阿速部,是蒙古化了的尹朗人,起源于高加索阿速人,最早游牧于里海以北,随着蒙古大军西征被带回东亚,成为蒙古军团的一支近卫部队,元武宗时成为侍卫亲军。
    正因得到了历代元朝皇帝的信任,所以阿苏特部的实力膨胀得极快。
    美中不足的是,失去了大义名分罢了。
    哈儿兀歹此时道:“你我若是成功,谁做可汗?”
    阿鲁台明白哈儿兀歹的意思,他沉吟道:“我的妻子,乃阿里不哥之后,妻弟也速先……有黄金家族的血液,你看如何?”
    哈儿兀歹道:“何时动手?”
    “明日,鬼力赤必定要继续进兵广宁……”
    “他病的这样重,还愿意继续进兵吗?”
    “呵……哈儿兀歹安达,你不了解鬼力赤,他病得越重,就越要显示自己身体无恙,所以才更会强要进兵。到时……我们的部众,就留在后队,让他们先行攻击,等杀至一半,我们直袭金帐。”
    哈儿兀歹犹豫片刻道:“此时袭杀,会否引起其他各部不满?”
    阿鲁台道:“正因为……鬼力赤打着东征的名义,拖延时间,这个时候,才是最重要的时机,一旦等到他的儿子带着部众回来,到时鹿死谁手,可就不好说了。”
    顿了顿,阿鲁台又道:“只要鬼力赤一死,我的阿苏特部与你兀良哈部,足以控制局面,谁敢不从?”
    哈儿兀歹此时倒没有再迟疑,吐出一个字:“好。”
    …………
    金帐之中。
    鬼力赤倒在病榻上。
    夜明珠的光线之下,他越发的疲惫。
    就在此时。
    右丞相马儿哈咱和太傅左丞相也孙台在子夜时分,被亲卫悄悄招来。
    二人坐在榻沿上。
    鬼力赤看着二人,一脸憔悴地道:“我身子疲惫,不知我的儿子,何时能够抵达?”
    右丞相马儿哈咱安慰道:“陛下,您是有福报之人,很快就可痊愈。”
    鬼力赤摇头道:“我自知我能痊愈,可……我却是明白……时间来不及了。阿鲁台素有异心,他与兀良哈部的首领又有儿女姻亲,他们可是虎视眈眈啊……”
    右丞相马儿哈咱和太傅左丞相也孙台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鬼力赤继续道:“我料他们必定反叛……咳咳……”
    “而你们呢,你们怎么办?这两年,我一直庇护你们,阿鲁台对你们早有不满,等他们杀死我之后,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们二人,你们没有为此打算过吗?”
    右丞相马儿哈咱和太傅左丞相也孙台早就觑见了鬼力赤和阿鲁台之间的矛盾,所以坚定地站在鬼力赤身边谋取好处,以至他们和阿鲁台的矛盾极大。
    这时,二人都不约而同地道:“陛下,我们该怎么办。”
    “明日我诈称进兵广宁,派我的部众为先锋,而我在金帐,埋伏我的亲卫。至于你们,你们带你们的部众,在阿鲁台部的侧翼,一旦有变,你们听到喊杀,便立即率先攻击兀良哈部和阿苏特部。到时,我有亲卫保护,前头的兵马再杀一个回马枪,你们的部族两翼包抄,明日……便取此二贼的人头。”
    二人听罢,眼中都闪动着光芒,一副跃跃欲试之态。
    顿了顿,倒是右丞相马儿哈咱还是带着几分余虑道:“可汗,只恐……“
    “不必害怕。你们放心,等杀死阿鲁台之后,朕封你们为太师王,阿苏特的部众,也悉数分给你们。”
    二人脸上的顾虑似乎一下子消失了,都大喜着道:“好。”
    鬼力赤这才稍稍放心,而二人这才告退离开金帐。
    …………
    等出了金帐,右丞相马儿哈咱和太傅左丞相也孙台二人却并没有立即回去休息。
    马儿哈咱叹息一声。
    也孙台道:“安达,为何叹息?”
    马儿哈咱道:“你我皆为蒙哥后裔,如今却要奉别人为主,实在不甘。”
    也孙台目光一转,体内的政变血脉似乎开始觉醒:“安达的意思是……”
    马儿哈咱道:“明日事成之后,不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等击溃阿鲁台和兀良哈部之后,再回头杀了鬼力赤,到时……”
    也孙台有些犹豫。
    马儿哈咱看着他道:“我等臣服鬼力赤也就罢了,将来还要做鬼力赤的儿子做奴仆,如何甘心呢?当初我们的祖辈,就是被鬼力赤的祖辈击败,所以才没有办法成为天下之主。而现在,我们这些做儿孙的,为何还要忍受这样的屈辱?”
    顿了顿,马儿哈咱接着道:“事成之后,我吞并鬼力赤部,这阿鲁台与兀良哈的部众,便都赐你。”
    也孙台方才道:“好,一切听从安达安排。”
    ……………
    次日拂晓,旭日初升。
    鬼力赤便下令进攻。
    十数里长的营地,仿佛霎时苏醒,炊烟升腾而起,战马自马圈中拉出来,许多人开始检查自己的弓箭和刀剑。
    大家饱食之后,便有一支人马,率先向东而去。
    至正午。
    鬼力赤很勉强地坐在马上,有人给他抓着马的缰绳,可好几次,他疲倦得差点从马上掉落下来。
    在他的怀里,依旧还是那沉甸甸的夜明珠。
    他深信,这祖先的夜明珠,能在今日给他带来好运气。
    那夜明珠在怀里,暖呵呵的,让他疲惫的身子,似乎多了几分暖意。
    就在此时,突然后头传出喊杀。
    “陛下,陛下……”有亲卫冲来道:“阿鲁台反了……”
    鬼力赤做出气定神闲的样子:“传令,攻击。”
    一时之间。
    连绵数十里的队伍,突然开始出现了骚动。
    无数的战马,飞驰在这旷野之上。
    各部之间,彼此开始攻击。
    甚至许多部族,不知发生了何事,他们一下子接到了阿鲁台的命令,让他们袭击金帐。
    可没一会,又有可汗的旨意,命他们诛杀阿鲁台。
    而片刻之后,又有右丞相马儿哈咱的命令,让他们火速与右丞相马儿哈咱会合。
    相逢数里,便可见一处处战场后的痕迹。
    倒地的士卒,干涸的血迹,无主的战马和羊群。
    这一下子,却是彼此之间,开始杀疯了。
    连原先没有得到任何暗示的小部族,似乎也察觉到机会。
    各部族在这大漠之中休养生息,因为草场的归属,往往都有矛盾。
    平日里,大家面和心不和,在鞑靼部大可汗的统领之下,尚能通过皇帝和可汗加于一身的鬼力赤来进行裁决。
    可现如今,报仇雪恨就在今日。
    沃土之上……到处都是厮杀。
    以至于广宁的明军斥候,听闻了鞑靼人的动向,小心翼翼的出来侦探,结果……他们都傻眼了。
    根本没人追逐他们,整个平原上乱成了一锅粥。
    一会儿有人说,鬼力赤被杀。
    还言之凿凿地说,金帐卫悉数战死。
    一会儿又传出消息,说是阿鲁台反叛,已被砍下了脑袋。
    再过一会儿,又说叛乱的乃是兀良哈部,兀良哈首领杀死了可汗,掠夺了所有辎重而去。
    更有荒谬的,说是遭到了明军主力袭击。
    甚至……连瓦剌部的传闻也来了,说是瓦剌部突然袭击。
    人们为了自保,根本无法确定是敌是友。
    但凡只要看到有人马杀来,并非是自己的部族的,便立即警惕,枕戈待旦。
    可能一言不合,便又要杀作一团。
    这一日下来。
    鬼力赤被一干亲卫拥簇着,他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天色渐渐暗澹,这辽阔的原野上,只剩下几道晚霞高悬。
    北风萧瑟。
    鬼力赤自马上一下子栽倒了下来。
    他怀里的夜明珠,也自此滚落。
    “陛下,陛下……”
    鬼力赤有气无力,由人搀起,他虚弱地道:“右丞相马儿哈咱和太傅左丞相也孙台为何不见?他们在何处……”
    “他们袭击了我们……”
    鬼力赤勐地的一口老血喷出。
    “阿鲁台死了吗?”
    “不知……不过有人看到阿鲁台与兀良哈部的人,带着残兵,往广宁方向去了。”
    鬼力赤勃然大怒,道:“他们不是去攻城,而是自知损失惨重,必是又要去寻明军依附了。”
    自朱元章一统天下之后,蒙古各部都有一个传统,无休止的进行内斗,胜利者以大元皇帝自居,失败者则带着残兵去依附大明。
    这几乎已成了传统,最出名的就是兀良哈部,他们依附大明,是专业的。
    鬼力赤焦急地道:“跑,快跑,去和朕的儿子会合……向西……”
    他强打起精神,要翻身上马。
    可就在此时……有人大呼,却见地平线上,一队人马突的出现。
    鬼力赤眼睛看向晚霞的方向,那霞光之下,是一道道人马的掠影。
    紧接着,战马奔腾,这是进攻的讯号。
    “是右丞相马儿哈咱……是右丞相马儿哈咱的兵马……他们进攻……朝我们进攻了。”
    有人发出了怒吼。
    此时……伫马而立的右丞相马儿哈咱,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浑身很疲倦,似乎觉得自己好像病了。
    可他还是强打起了精神。
    兀良哈部以及阿苏特部成了残兵败将,不得已去投奔了大明。
    鬼力赤汗遭受了重创。
    而与他联盟的太傅左丞相也孙台,他和他的部下,也被击溃,脑袋被阿鲁台砍了下来。
    现在……只剩下他马儿哈咱了。
    他粗重地呼吸着,没有参与进攻,只是看着自己的骑兵,犹如洪峰一般,朝着金帐卫的方向发起袭击。
    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直到夜深,那喊杀声渐渐停止。
    而后,有人兴冲冲地提着鬼力赤的人头,送到了右丞相马儿哈咱的面前。
    这人头被随意地丢弃在右丞相马儿哈咱的战马之下,而后……这人捧着一颗夜明珠,高高地双手捧起:“鬼力赤已死……已死……”
    右丞相马儿哈咱大喜,他一脸疲倦地翻身下马,看也不看鬼力赤的人头一眼,而是直直地看向了那夜明珠,而后……兴奋地走向它,双手将这夜明珠捧起。
    夜幕之下,马儿哈咱的脸上发着光。
    “今日起,我为大元皇帝,草原之主,大可汗!”
    “万岁……”
    四面八方,有人欢呼。
    只是这欢呼声,稀稀拉拉。
    可马儿哈咱,依旧激动得双目赤红,他浑然没有察觉到,此时他的鼻下,流淌出了两道鲜艳的血迹。
    …………
    广宁。
    当地的指挥接到了一个又一个奇怪的消息。
    而真正可以确信无疑的消息就是,鞑靼部的太师阿鲁台与兀良哈部的首领哈儿兀歹,带着一伙残兵,出现在了城下。
    此二人……没有要求带兵入城。
    而是非常卑微地表示,他们的军马,可以放下武器,驻扎在城外,而二人可以独身入城来见。
    这种条件,放在后世有一种说法,叫做无条件投降。
    广宁守备心里不免狐疑,却还是放了这二人进来。
    却见二人脸色苍白,蓬头垢面,一脸虚弱之色,见了守备,连忙行礼。
    守备左右都是亲兵,一个个按刀而立,戒备森严。
    “你们来此,所为何事?”
    和明军打交道,哈儿兀歹比较专业,他流下眼泪哭告道:“大明以诚待我,我便猪狗不如,与鞑靼人勾结,鞑靼人狼子野心,我今日幡然悔悟,与太师阿鲁台特来依附,还请大明能赦免我的死罪,宽大对待我的族人。”
    这守备一脸无语,在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之后,连忙召本地的文武官商议。
    商议一通之后,最后的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有商议出来。
    显然,这不是他们能做主的。
    于是守备只好出来,对他们道:“你们的罪孽,只有陛下可以处置,我自当禀告陛下,等候陛下的旨意吧。”
    哈儿兀歹却是急了,他深知这皇帝远在天边,很多时候,自己和族人的生死,只在一念之间的事,现在自己是丧家之犬,想要求活,可不能原地等候。
    于是他心里立即有了计较,连忙道:“我愿立即去南京,向皇帝陛下请罪。”
    阿鲁台也道:“我也愿去。”
    守备斟酌着道:“这也并非不可,只是不许有随员,只准你二人前去。”
    哈儿兀歹流着泪道:“自当如此。”
    当下,守备预备了数十个轻骑,交代他们随时监视这二人,而这二人却已是急不可待,非要出发不可。
    出了城来,阿鲁台与哈儿兀歹却也不避讳那些明军的骑从,大声用蒙古语与哈儿兀歹密谋:“为何急着去见大明皇帝?”
    “你和大明打交道少,不懂这里头的玄机。”哈儿兀歹道:“若是让边镇的将军上一道奏疏,你我在皇帝眼里,就是个冰冷的名字,到了南京之后,皇帝看奏疏之时,可能只是一念之间,便随手一道朱笔,下令守备将你我斩杀,再尽杀你我部族的老弱。只有人到了近前,痛陈悔过之心,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除此之外,这皇帝也要脸面,当今的大明天子与鬼力赤一样,都是杀皇帝篡位出身,他们最在乎的,便是自己做皇帝,比被杀的皇帝好,此时你我当着那大明的文武面前去哭求,也满足了他好胜之心,这样我们活下来的机会,就又大几分了。”
    阿鲁台不断点头:“还是你懂。”
    “我看汉人的书的。”哈儿兀歹道:“汉人最尊崇唐太宗,那唐太宗的功绩,就是让这突厥汗给他跳舞,至今在汉人之中,传颂至今。”
    “可是我不会跳舞。”阿鲁台脸抽了抽。
    哈儿兀歹沉痛地道:“我来跳,你可伴奏,沿途可以练一练。”
    “不曾想,我还要受此屈辱……”阿鲁台忍不住伤心落泪。
    哈儿兀歹幽幽地道:“输都输了,还能咋样?哎……”
    他一声叹息。
    二人骑着快马,日夜兼程,一路都不敢停歇。
    虽觉得身体疲惫,却依旧咬牙支撑。
    哈儿兀歹是专业的,他很清楚,这个时候越能早些去见大明皇帝,就越好,迟上片刻,皇帝起心动念,都有可能左右他的性命。
    ……
    永乐五年十月十七。
    此时,初冬来临。
    南京城多了几分寒意。
    萧瑟的晚秋之风,将街道上的枯枝落叶,扫得纷纷扬扬。
    而此时,王郎中才抵达了南京城。
    去大漠的时候,太匆忙了。
    几乎是马不停蹄。
    可回来的时候,却不急了。
    连那内千户所的随员,似乎也因为旅途疲惫,所以在北平逗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一路南行。
    毕竟公务已经办成,现在处于事后烟的时刻,一路过济南,至镇江,走走停停的,等进来了南京城,已过去了两个多月。
    看着繁华如故的南京城,王郎中不禁唏嘘道:“真是不易啊,此番回来,恍如隔世一般。”
    说着,与内千户所的人告别。
    这一次最大的收获,可能就是很别扭地和这些内千户所的人相处,可好歹彼此之间,也有了一些交情。
    有交情就是好事,将来说不准自己倒霉了,还能求这些内千户所的朋友们手下留情。
    当然,他也不敢停留,火速地赶往了礼部。
    礼部尚书郑赐听闻王郎中回来,亲自见他。
    “情形如何?”
    “非但没有议和,而且辱国甚深……实在……哎……”王郎中叹息。
    郑赐叹道:“那鞑靼汗,可有什么回音?”
    “有口信,只是这口信……”
    郑赐捋须道:“其一,这事不是老夫叫你去的,对吧?”
    “部堂的意思是……”
    郑赐继续道:“其二……这既是安南侯交代的事,那么你的口信,也不必和老夫说,你自去见陛下,一五一十说明即可。”
    王郎中一脸懵逼,去的时候,部堂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啊,你说了你会保我的啊。
    怎么转过头,就什么事都和你没关系了!
    想到那些口信,他要当陛下的面说出来,王郎中就禁不住打个寒颤。
    他完全可以预见,陛下听了,一定大怒。
    而且此次事情也没办法,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还挨了一顿骂,最后……可能就是他来背锅了。
    他心都凉了。
    郑赐笑容可掬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要怕,若是触怒了圣颜,你放心,等陛下息怒之后,老夫是会为你美言的。”
    王郎中:“……”
    陛下息怒之后,他可能就身首异处了。
    郑赐道:“我会上奏,明日有一场廷议,正好你去禀奏。好啦,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总算是平安回来了,当沐浴一番,好好休憩一夜,不要操劳……咳咳……”
    他咳嗽起来。
    王郎中担心地看着郑赐:“郑部堂的身子……”
    “不知为何,这几日总觉得身子有些不适……可能是秋冬之交,偶染了风寒吧。”
    虽说是风寒,可郑赐却觉得……和以往有些不一样。
    可到底如何,他却说不上来。
    次日,廷议。
    朱棣召百官觐见。
    张安世也被特别传诏,显然……是有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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