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北岸的上封防城外,皇甫穆带领着几名州吏站在路口一旁,眼见到王德和韩褒一行渐行渐近,也并没有要迎上前去的意思。
    王德与韩褒心情本就复杂至极,在见到防城外营垒连绵数里的景象后,不免又是满怀惊诧,也完全没有心思计较州府对他们的冷落。
    “此间营伍规模,起码聚众万余,哪里是李贤和前所传告城防空虚之态!”
    王德久经戎旅,视线略一察望便将防城外的营伍驻扎规模判断大概,这么多人马留驻防城周边,说是独孤信大军已经尽数归镇他都相信。
    韩褒看到这一幕也有些傻眼,他自然不会怀疑李贤传递的情报有误,那就必然是在秦州大军西征后到现在这一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他们无从预料判断的事情。
    等到皇甫穆不咸不澹的入前礼见时,韩褒便忍不住问道:“请问李伯山李散骑可在城中?若是李散骑能得暇来见,那是最好不过。”
    皇甫穆瞧着两名来意不善的不速之客,心中已经是不爽得很,闻言后连客气话语都欠奉,只是冷声道:“两位使君不告来访、直入州城,府中上下都无准备。
    李长史身当留守重任,事务繁忙,实在无暇来见,特令卑职于此迎见两位使君。使君等若需留宿休整,且入防城安顿。若是不需,也请于此短留几日。”
    王德眼见皇甫穆神情语气颇有不善,脸色顿时也是一沉,当即便冷声道:“既然主事者无暇相见,留此无益。我自引部西行,无劳府吏招待!”
    皇甫穆听到这话便向后方缩一缩身,同行如此的佩刀甲士便纷纷入前一步。身在甲卒拱卫之内,皇甫穆才又沉声说道:“河内公大军西进,陇右诸州皆遵军法行事。
    日前境中有盗徒行恶,至今仍未伏法,李长史告令州郡深作警戒,一旦察觉有违反禁令城野游荡者,即刻击捕缉拿。虽不知两位使君因何而来,但请勿扰州郡牧治!”
    王德闻言后羞恼之态更甚,而韩褒则连忙上前阻拦,下马亲自将王德坐骑牵引到别处,才又对皇甫穆说道:“某等入此是慰问先师,陇东后路人马近日仍会陆续有来。既然州府有令禁行,便且留此以待凯旋之师。劳烦参军为后路人马整备营事,以供入驻休整。”
    皇甫穆听到这话,一时间难辨真假,脸色不免便是一寒,但还是按照李泰的交代回答道:“大军西征,耗使粮秣诸多,境内储蓄亦颇贵乏。请使君详细告知人马数目、停驻几时,以便州府筹给饮食物料。”
    “人马数目稍有自有名簿递给,至于停驻几时仍然未定,总需等待河内公归后再决。”
    韩褒稍作沉吟后,便又回答说道。
    在将他们一行于防城中安顿完毕后,皇甫穆便立即告辞,离开防城后便直往州府直堂去见李泰,将相谈诸种向李泰详细汇报一番。
    李泰在听完皇甫穆的禀告后,眉头也深深皱了起来,在得知这一路人马的身份之后,他心中便知事情不简单。尽管王德、韩褒主动来见,言辞间也不失和气,但抹去这层表象,内里却蕴藏着极大的凶险。
    “长史,河间公等突然入此,应该是为何事而来?”
    皇甫穆同样紧皱着眉头,一脸忧心忡忡的发问道。
    “你觉得呢?”
    李泰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道。
    皇甫穆缓缓的摇了摇头,旋即便又说道:“但今州内乡曲毕集、武备充足,即便是有什么变故横生,也是不失应对之力。更有长史留守州府、号令群众,此路人马想也不敢任性妄为……”
    李泰听到这话后忍不住笑了两声,心里却觉得皇甫穆这一次委实是高看自己了。
    王德与韩褒的到来,那必然是出于大行台的授意。而宇文泰在独孤信大军仍悬于外时,突然派遣一路人马入其老巢,目的显然不是如李泰打劫佛寺这样小打小闹,必然是有着更深刻的图谋。
    不过这两家伙也有点倒霉,本来以为是闯个空门,结果却没想到正撞上自己自导自演的贼喊捉贼,又将乡里武装力量尽数集中在州城周边,一下子撞在了铁门闸上。
    但就算是这样,这件事也不是李泰自己能够处理得了的,必须得赶紧向老丈人汇报,商讨敲定出一个应对方案出来。
    于是李泰一边着员快马加鞭的将这一情况通知仍在凉州的独孤信,一边又将负责防城事务的李允信召来,着其挑选几名乡里代表前往招待一下关中来客,最重要的是要把秦州当下微妙的局势跟他们讲述一番,从而打消他们用强搅乱的念头。
    李允信这段时间听从李泰号令,对其心思也都领会颇多,收到这命令后便示意李泰放心,自己挑选几名近日相处融洽的乡里豪强,抬着几头猪羊便进入了防城中。
    此时的防城中,因有感李泰的态度冷澹而自觉遭受羞辱的王德正自抱怨不该听从韩褒的建议主动来见,若是选择顿兵于外,哪怕是眼下势力有所不及,也不至于被人如此干晾着怠慢,大不了真刀真枪的干上一场。
    韩褒听到王德的抱怨,心中也是暗觉有些抓狂。
    他乃是构建此计的谋主之一,故而被大行台选作执行人,真正的意图当然不是为了逼反独孤信,而是要营造一种师悬于外、后路遭阻的危困局面,从而逼迫独孤信以大局为重,接受台府所提出的制衡方案。
    可如果真的打斗起来,胜负如何暂且不说,那台府自成了理亏一方,更给朝廷以干涉陇右局势的理由。
    虽然朝廷是没有实际的人马钱粮可以支持独孤信,但却拥有大义名分,直接给予独孤信陇右行台的权位,让其真正得与台府分庭抗礼,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事情如果演变到那一步,如果台府再想和独孤信恢复对话,首先要作的就是交出他们这些离间二者的台府属臣听凭独孤信发落制裁。
    其实李伯山这个变量,之前构计的时候众人也都有提及,但多数还是觉得李伯山就算是有些妖才,但毕竟入陇时日尚短,怕是连独孤信两府幕僚都来不及认清楚,就算被独孤信安排留守,也不会阻事多少。
    但现实却给了韩褒重重一拳,他一边安抚着王德,一边也在心里思忖李泰何以能够搞出这样一副局面。
    秦州人马多少自有定数,大部分都已经跟随独孤信西去。那么眼下驻守人马便应该是李泰于镇中所征发的豪强部曲,如此一来问题又来了,他能对这些豪强部曲有多大掌控力?毕竟刚刚入镇不久……
    韩褒尚自盘算着该要如何破解当下这一让人尴尬的局面,李允信等几名豪强代表便抬着酒食赶来慰问贵客。
    听到这些人各自入前自报家门,都是秦州乡势不俗的豪强代表,韩褒眼中闪过一丝希冀,放下架子同这些人热情交谈起来,打算从对话当中寻觅到一些秦州当下的人事破绽。
    但这些人同韩褒言谈的时候,言语中也颇多盘问试探的意味,几乎要把他们入境前后的行止下落都询问的清清楚楚。
    李允信眼见两人神态间有些不耐烦,便连忙起身道歉:“请两位使君宽恕乡人粗鄙冒失,只因日前境中陡现贼踪,只因仍未追查擒获,又适逢使君……”
    “狗贼竟敢诬蔑!”
    王德心情本就欠佳,听到这些不长眼的乡豪居然怀疑他是寇掠乡里的强盗,顿时气得火冒三丈,直接跳起踢翻面前食桉。
    李允信见状,忙不迭趁着甲兵涌入控制局面之际,带领席中乡豪们忙不迭退出,望着一副羞恼神情的乡人们叹息道:“这些京中来客真是盛气凌人,又或做贼心虚,若无李使君团结群众、加以庇护,乡人难免要遭其欺凌!”
    众人闻言后俱心有戚戚的点点头,纷纷表态一定要请李泰严格限制这些外来者的活动,未证清白之前决不可任由出入乡里!
    李泰自是从善如流、积极响应乡人们的呼声,否则怎么能做好乡义领袖?当即便又拟定一道书令送去防城王德面前,让他配合州府主动献缴部曲武装。
    也幸在王德并不识字,韩褒在向其讲述内容时未敢据实以告,虽然暂时湖弄住了王德,但他也被吓了一脑门的冷汗,只道仍是熟悉的味道啊,这李伯山做起事来就是完全不知收敛、唯恐天下不乱,他是巴不得台府跟陇右打斗起来?
    他又担心后路徐进的王德部曲会被李泰武力缴械,于是一再表态求见,言辞越发恳切焦急,才总算被获准引入州府直堂。
    “韩侍中,久违了,别来无恙啊?”
    李泰站在直堂门前,向着已经颇有气急败坏之态、大步行来的韩褒抱拳说道。
    韩褒却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同他寒暄,而是指着他怒声道:“李伯山,主上何有薄你?河内公何有薄你?你转事两府,皆得恩深厚,你不用心协和两处,难道是想滋乱国中?”
    李泰听到这话不免一惊,难道你这家伙也是带挂穿越来的?竟能窃听我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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