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东朝大军浩浩荡荡的南下兵围玉璧城的时候,东渡归乡的离石胡众们也抵达了他们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
    “启禀主公,前方塬上所立的那座城池,就是乌突城了,也是东贼在此境中设立的最大兵城。旧年贼首贺六浑便亲率兵驻扎在这里,偷袭离石各部,使得各部死伤惨重……”
    刘库真在北行往云阳谷娶媳妇之前委任了一人代领部众,便是眼前的刘阿七。讲起当年被高欢率领大军入境围剿的旧事,仍是恨得咬牙切齿,用词都偏于贬义,好像高欢不偷袭,他们就能守得住家园一样。
    李泰顺着刘阿七手指的方向望去,便见到耸立在塬顶的一座城池,这城池同样因地势而建,形状呈不规则的椭圆形,将一片丘陵中地势出众的一座山头大半都给包覆其中,一边是陡峭的坡岭岩壁,一边是蜿蜒曲折的河道。
    刘阿七又在一旁解释道:“这座乌突城地当陵水的中游,地势阻连南北,向北可以直达肆州,向南直通大河,东贼常常招募杂胡贼部驻守在这里代替他们把控地方,加害诸部!”
    乌突城的这个名字,李泰是知道的。
    不只是因为当年尔朱氏残部势力在慕容绍宗的带领下逃窜至此而最终被高欢于此收降,也因为他之前第一次在北州追剿稽胡时所猎杀的那名刘平伏之子刘镇羌,便曾被东魏将其部属安顿在此。
    离石胡众桀骜难驯,长久以来都是东魏晋阳霸府附近的危患。在腾出手来将之大举肃清之前,高欢便一直奉行以胡治胡的策略,从西魏境中招募不容于西魏的稽胡来收拾其境内不受霸府管制的稽胡。
    刘阿七所谓的杂胡贼部,说的便是这种情况了。而李泰今次做的事情,也是拾东魏之牙慧,用你之前的手段来恶心你。
    由于吕梁山的存在,自陕北渡河之后也无法直趋山西腹地的晋阳,而在吕梁山西麓也并非尽是崎区山岭,经过大大小小水流经年累月的冲刷,也形成了一道地势尚算低缓、沿着黄河东岸分布的陂塬。
    乌突城便位于这狭长陂塬的最北端,东魏只需要将这座城池控制在手中,向南便可沿着陵水河道一路扫荡离石诸胡。而离石胡想要重返故地,也必须要将乌突城给攻夺下来,否则随时都有可能被东魏增兵入此阻其退路,在这片晋西之地被包了饺子。
    李泰之前本不打算这么早过河,且先在离石胡在前面折腾一番,消耗一下东魏留守人马的战斗力也好。但是这些离石胡众也真是水的很,入境之后旬日光景,却还迟迟都未攻克这第一个目标。
    李泰深知战机如火,东魏虽然大军南下,但留守的力量若真充分调动起来,同样不容小觑。特别一开始的计划进行如果不够顺利,那接下来再有怎样的构想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条件加以实施,于是他便亲率一千名绥州人马渡河督战。
    当他来到这乌突城外时稍作观望,便发现也不能完全怪离石胡太渣渣,眼前这座乌突城居高临下,也的确是易守难攻。
    之前在陕北的战事中,离石胡众折损巨大,李泰厚着脸皮向诸参战大将讨要,再加上他之前在广武城所俘虏的,最终凑起了一万五千多人交付刘库真统率,但其中还有着大量的老弱妇孺,真正的丁壮卒力也只在三四千人之前。
    去年生存环境恶劣,过冬物资严重不足,这些离石胡又折损了两三千众。到如今李泰要让他们渡河归乡,前路人马男女壮力统共五千多人,而且在这些人有具体功勋战绩前,李泰也不会给予太精良的武装,无非一些简单的刀枪器杖。
    河东的玉璧城也不过只是周长十里左右,而眼前这座乌突城所处地势虽然不像玉璧城那样极端,但城池规模也不遑多让。高欢十几万大军围攻玉璧不下,李泰指望这五千多离石胡残众便想攻夺乌突城,也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五千多人甚至连这座城池所在的陂塬都包围不起来,刘阿七便将部众们聚成一座大营,设在陵川上游河畔。
    这家伙也算是颇知兵事,早前便曾统军将李穆围堵在广武城中,虽然也是仗着人多势众,但能控御这么多人马,本是也是一项颇为难得的本领。
    由于没有精良的军械武装,也没有条件打造强力的攻城器械,刘阿七几次组织攻城都没能有什么大的突破,仅仅只是将守军的兵数和战斗力试探一番。
    原本李泰还觉得进攻一个悬设在外的城池据点简直太轻松了,战术简直一拍脑门就来,把陵水河道挖开引走、渴死他们,要不堆土山,堆得比这城池还高,居高临下的干,地道都不用挖就干下来了。
    可是在实地观察一番这城池地势格局后,他也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莫非我李伯山也要在这里小小的快乐一把?
    凭他几千人的兵力,大工程那就不用想了,真要把自己折腾的疲惫不堪、人心涣散,那也只是上赶着来送人头,跑都没有力气跑,被守军直接冲出来就给收割了。
    心念至此,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旋即便望着刘阿七发问道:“城中守军约有多少?有没有试过诱出交战?”
    “守城徒卒,约在两千余众。自我部入此便据守城中、完全没有外出之意,我部也是人马疲弱,整聚不散还能号令进退,一旦有失约束,恐怕是要崩散开来,难再整聚,所以并无……”
    刘阿七闻言后便摇头说道,越是复杂的军令,便需要越高的兵员素质和稳定的军心才可执行。
    如今他这一部人马无论战斗力还是装备给养,无一可称精良,唯独凭着回返故乡这一愿景才聚集在一起,任何不够简单直接的命令都有可能造成认知混乱从而群情崩溃。
    李泰也知这支队伍是个什么鸟样子,闻言后便也没有过多的诘责刘阿七,只是抬手指了指一个地势开阔、适宜骑兵交战的方向对刘阿七说道:“既然没有试过,那不妨试上一试。稍后你且督战攻城,若仍难克,便拔营撤离,向东南方去,不妨作出一些败军之态以诱守军。”
    他虽带来了援军,但也只是一千名骑兵,即便全都投入到攻城作战中去,能够收到的效果也非常有限,只有在野战中才能最大程度的发挥战斗力。
    他所部那队骑兵并没有暴露在守城敌军的视野中,停在远处山谷间休整。只要守城将士们稍有胜负心,眼见这一部人马攻城不克后又狼狈撤离,必然也是不肯轻易放过,极大可能会出城追击。
    毕竟高欢之前亲自统率大军一通征剿才将这一片区域肃清,若这些守城将士坐望逃回此间的离石胡众再流毒于野,必然也会遭受严厉的惩罚。
    “仆谨奉主公所命,一定尽力诱出贼师,但斗胆恳求主公,这些徒卒们历经磨难若仍不死,应是天意活之,请主公能引护他们重返故乡!”
    听到李泰毫不怜惜的便安排他所部人马为诱饵,刘阿七也是不敢反驳,只是顿首于地向着李泰重重叩首说道。
    “后路不需你作忧计,前者我既将你们包庇下来,便不会再往死路引领。只要能历战有功、抵偿前罪,我言出必行,一定助你们夺回祖邑。你若对此仍存怀疑,即刻卸甲自去,我自着别员督众!”
    李泰闻言后便沉声道,他也不担心这些离石胡返回此间后便反骨横生而背叛他,如今大河两岸唯一能容得下他们且可以提供有效帮助的便只有他。
    “不敢不敢,求主公恕罪!”
    刘阿七听到这话后又连连叩首请罪,直至李泰发声原谅才干敢站起身来,然后回返营中开始安排攻城事宜。李泰便也拨马归返所部,等待将敌军诱出再作野战。
    战争很快打响,在刘阿七的部属亲信驱赶督战之下,众离石胡营卒们又呼喊着向乌突城城门冲去,但当冲到城门外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城头上守军便引弓射来,冲在最前方的胡卒们尽管有着木板、草盾等防护工具,但也在不断的倒下。
    守城之军失力充足,不时还有滚石檑木从城头上被抛落下来,而攻城的一方却连基本的甲防都无,只凭着一腔悍气前后蜂拥着冲到城墙下,但没有攻城器械的配合,也完全做不出什么有效的进攻,只是徒送人命而已。
    看着城外这些敌人笨拙的攻城方式,城头上守军都忍不住发出畅快的笑声,若非将主谨慎保守,他们早忍不住便要冲出城去将这些军容狼狈的乌合之众大杀一通了。
    自杀一般的徒劳进攻自然难以持久,在丢下几百条人命后,胡卒们便又潮水一般退回,并有刘阿七所提前安排的兵长直引着所部卒众们往陵水河流中逃去。
    其他兵卒们眼见同伴惨烈死状,也都下意识的想要远离那令人绝望的杀戮场,便也纷纷逃入河流中去。秋日的河水虽然已经有些刺骨凉意,但还不足以冻得人手脚麻木,更兼河道水流变得浅缓,很快便又胡卒泅渡过河冲上对岸,往更远处的荒野奔跑而去。
    正如刘阿七所言,这些胡卒军势本就在崩溃边缘,眼下只需稍加推动,根本不需要再作势伪装,便是一副活脱脱的溃败之相。
    此时乌突城头上守军看到敌人们不战自溃,也都忍不住哄笑连连,很快便有绳梯筐笼被放下来,不断有守卒攀爬下来,直冲敌军留下的那座营垒去收割败卒、收捡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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