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分,猪城北面的湖畔滩涂间仍是灯火通明,许多在不久前交战中被俘的军卒们在这里不断的挖掘着淤泥。
    “继续挖、认真挖,哪怕把这湖泽挖空,也要给我挖找出来!”
    舟船联结的浮排上,李泰亲自站在这里督工,眉宇之间颇有烦躁懊恼,呵斥起这些战俘来,语气也是分外的暴躁。
    现在的他总算明白电视剧中两方交战为什么要互通姓名了,不只是为了让观众看个明白,也是为的让交战双方知道敌人是谁啊,否则便会出现当下这样尴尬的局面。
    他也是在交战结束后对战俘们粗略审问,才知道这一支人马的主将竟然是刘丰,也就是被自己一槊刺死然后尸体跌落进滩涂淤泥中的那名敌将。
    当时的他满心杀敌念头,哪顾得上分辨敌将是何身份,但在知道了后心中却是懊恼不已,后悔不该那么不当回事。
    刘丰这个人在后三国众将当中的知名度和热度都不算太高,唯一为大众所熟悉的大概就是那草率的有些莫名其妙的死法,就这可能都还得是沾了同坐一船的慕容绍宗和对手王思政的光。
    但事实上,刘丰对于西魏的意义之大,三五个慕容绍宗可能都比不上。这家伙是原灵州刺史曹泥的女婿,曾与曹泥一起据守灵州。
    当年宇文泰在解决了侯莫陈悦并迎入孝武帝之后不久,便开始对灵州屡次用兵,结果都没能奈何这对翁婿,还是被他们成功逃离西魏而入投东魏。
    当年的灵州之战,单单后世的六柱国就派去了仨,结果仍然没能搞定刘丰。反而在邙山之战结束后,刘丰追着他们败军的尾巴便杀过来,若非王思政关键时刻给力,如今的关西都还不知是什么局面。
    李泰也没想到如此一个当世勐将,竟然这么简单就被自己给弄死了。惊喜之余最先想到的,自然就是得赶紧把刘丰的尸体给打捞上来,务求证据确凿。
    如此辉煌的战果,他甚至都不考虑奖赏问题,单单露脸就了不得,以后北镇这些家伙们谁再敢在他面前吹嘘什么功勋伟绩?
    你们搞不定的家伙,哪怕逃去了东魏晋阳霸府,老子都能把他找出来给干掉!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看起来人五人六,净等着老子给你们擦屁股,一群败兴玩意儿!
    “郎主,激战疲累,天时正凉,还是先入城休息,明早再来查看吧。”
    他这里还在幻想着回到关西后怎么跟那些家伙们显摆,旁边张石奴缩着脑袋开口劝说道。
    他不说还好,李泰一听这话顿时也感觉到潮寒难耐了,得知刘丰的身份后,他未及卸甲便连忙组织战俘过来挖取,只是当时交战太过混乱,众多敌军尸首都陷入滩涂中,这会儿再想挖取出来自是有些困难。
    刘丰的尸体固然重要,可李泰也不想在这里感染风寒乐极生悲,于是便又仔细叮嘱几句,然后才返回城中解甲洗沐,舒舒服服的登榻入眠。
    第二天清晨,他刚刚披衣起身,少年阎正早已经瞪着两个黑眼圈站在门前。
    见到李泰行出,阎正忙不迭入前禀告道:“郎主,战俘们挖取到了后半夜,总算把那敌将尸体挖取出来,已经冲洗干净摆在了前堂!”
    李泰闻言后自是大喜,连忙阔步往前堂行去,回头见到阎正仍疾步跟在自己身后,便对这小子摆手道:“一夜未眠?赶紧入舍浅睡片刻,一个时辰后继续行军!”
    此时的前堂外已经聚集了许多的将士们,全都绕着摆在木架上刘丰的尸体打转观望,倒也不是亵渎亡者,实在是刘丰的名头在关西太响亮,在场便不乏邙山老卒旧年还随军出征灵州,此时见到这顽强的难以战胜的敌将尸体摆在眼前,心中自是不胜唏嘘。
    当见李泰这个亲手干掉刘丰的将主行来时,众人纷纷鼓掌喝彩,对其敬慕更深。
    李泰只要找到刘丰的尸体,对于这个人倒是没有太大兴趣,打量几眼后便着令士卒将之稍作薄殓,以便于稍后随军携带。
    趁着早餐时间,李泰又和众将汇总讨论了一番当下所掌握的情况。
    他们日前从晋祠出发南下,用了两天的时间前部人马便抵达猪城,当时城中尚有守军数百,但见他们一行浩浩荡荡足有数千人的大队人马,守军们也是惊慌不已,仓促迎战但最终还是不敌被攻破了城池。
    李泰布置的这个陷阱也根本不是为的对付刘丰这一路自玉璧城返回的援军,而是针对的左近隰城的人马。
    按照他们当下掌握的情况,韩果所率的稽胡部伍虽然多日前便已经南来,但一直受阻于六壁城外,攻不破这一系列的城防,大队人马仍然不能顺利的进入汾州腹地大肆劫掠。
    大队人马虽然无从进入此间,但小股的渗透还是可以的。稽胡本就是流寇作风,要真大张旗鼓的要求他们阵列严整反而不容易做到,故而虽然其大队主力仍然受阻于六壁城,但渗透进来的这些队伍们也已经把汾州周边搞得鸡飞狗跳。
    猪城原本也有诸军两千多人,就是左近城邑不断告急求援,人马频频抽调别处,所以守卫力量才变得如此空虚,被李泰所部一攻得手。
    稽胡渗透入境的总数应该不少,否则不至于祸祸的民众成群出逃,但若想把这些货有效的整聚起来,只怕搞到高欢大军班师回国都做不到。
    所以李泰也并不打算跟这些稽胡流寇们搅在一起,还是尽快突围、离开敌境才是正计。
    尽管眼下才只十月中旬,距离历史上高欢正式从玉璧撤军还有一段时间,但在晋阳受扰严重加上大将意外身亡等因素,高欢是否还会继续死磕玉璧城,李泰也是不能确定。
    汾州也算是抵抗稽胡的前线,除了紧傍吕梁山诸山口所设置的六壁城外,周遭还有一系列的防戍。这当中规模最大的便是侨置于隰城的灵州,即就是曹泥和刘丰这一对翁婿所带来东魏的部曲族众所侨设的州治。
    通过对刘丰部曲的审问得知,刘丰所部劲卒六千余众,包括他丈人曹泥死后由之袭领的旧部以及东投历年来俘获与受赏的士伍等等,整个灵州城则有民两万余众,分布在隰城周遭耕牧为生。
    这样的士伍规模委实不小,怪不得刘丰一介远投之人还能在东魏境内混得风生水起,除了个人能力之外,自身的势力也是极为可观。
    灵州城本就在李泰一行归途上,再加上刘丰并其部曲主力都已经被歼灭,仍留玉璧前线的一部分部曲同样也是远水不解近渴,这么一块大肥肉实在不容错过。
    昨夜一场战斗缴获战马千余,扣除一些伤病可用的还有七八百匹,加上部曲原本便存留的几百战马,便又可组结成千数人的骑兵大队,李泰着令朱勐率领千骑先行奔赴灵州进行探路,自己则率其他将士继行于后。
    因为队伍中携带了众多的老弱伤残,使得赶路速度不高,好在于猪城缴获了一批车驾,可以让那些老兵伤弱乘车赶路,为此李泰甚至放弃了一部分缴获的物资。
    其他老卒们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里也都对李泰充满感激。哪怕他们各自故主,对待他们都未必有李泰这般体恤,更不要说被俘后不人不鬼的几年营奴生活的折磨,这一份恩恤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人生中所见最为璀璨的一束光。
    所以在行途中也时常有人激动的表态要对李开府誓死追随,李泰对此也只是微笑以应,心里则有些不以为然。
    倒不是觉得这些老卒不知感恩,而是北镇内部那种高依从性的社会关系,这些人故主死了还倒罢了,若还活着且仍在用,李泰若是将其部属扣留不还,反倒会因此结仇。
    所以对李泰而言,这些人若肯记住这一份恩义不忘,他就算没有白白搭救一场。至于他们会不会投入自己麾下,他也不甚在意,毕竟如今的他部曲众多,若再继续高速壮大,不免就有点树大招风。
    这些老卒返回关西后,不出意外的话大多数都会进入府兵系统安置,担任一些基层与中层的兵长督将,有此一番情义相结,也能加深扩大李泰在府兵系统中的影响力。
    在这样一片和乐融洽氛围中,大队人马终于抵达了灵州城,而此时朱勐所率领的前路人马也已经对城池发起了几波攻势,但却见功甚微。
    李泰在抵达之后,也并没有布置对城池的围堵进攻,只是着令将昨夜俘获的刘丰部曲排列于城下喊话劝降,但城中顽抗之势仍坚。
    一直等到将刘丰的尸体陈列出来,城头上守军才开始骚乱不已,不乏人抱头大声悲哭。看得出刘丰在其部众当中威望极高,见其身死,许多守军顿时便丧失了斗志,只剩下满怀悲痛与惶恐。
    趁此时机,朱勐再率部伍进攻略显低矮的南面城门,用不多久便将城门给攻夺下来,而后便大军涌入,继续向城内攻杀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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