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阳地处大别山北麓与淮水上游之间,地理上西南可以进望江汉、东北可以图谋河淮,乃是非常重要的兵家要地。
    自从前北司州刺史羊鸦仁引部南下勤王平叛之后,义阳这一重镇便没有强力人物坐镇,羊鸦仁虽然委任留守,但也仅仅只是具位城中,军政事务上乏甚发挥。
    一直等到柳仲礼派遣部将夏侯强至此,义阳城在城池防守和管理上才有可倚仗。
    谯郡夏侯氏亦传承悠久的世道名门,虽然时过境迁、清望渐失,但在之前还有夏侯亶、夏侯夔兄弟为南梁坐镇淮南的名臣大将,夏侯强便是其同族亲属。因此夏侯氏在随陆与淮南之间都拥有着不小的影响力,恃此人望,夏侯强才得以入掌义阳事宜。
    夏侯强虽然是受柳仲礼所遣,但柳仲礼本身也没有多少兵力可以分配给他,故而只能凭着自己的能力组织义阳武装。
    他带领近千名族属部曲,经义阳三关北上,途中又招抚笼络了一些蛮人武装,以三千汉蛮军众进入义阳城中,驱逐了羊鸦仁之前委任的守将,顺便接收城中两千多名守军,而后再传告义阳周边仍然归属南梁的郡县,向他们宣告自己的到来,并从这些城邑间又获取到了一部分人员和物资,于是便拥有了立足于义阳的资本。
    夏侯强这里经营初见成效,却不想老上司柳仲礼那里又翻了大车,他这里尚自犹豫要不要南出义阳三关营救柳仲礼,但随陆留守之众却都已经纷纷向西魏投降,顿时让夏侯强所部成为一支孤悬在外的孤军。
    不过好消息是西魏在得获汉东全境之后,便也并没有再继续扩大战果,应该是扩张无力,甚至就连所占领的随陆地区都是全凭当地守军们投诚自献。
    虽然两魏都是从北魏政权分裂出来,但是西魏长期给人的印象就是贫弱野蛮。虽然其沔北地区近年颇称得治,但是仍然未能扭转这一长期形成的形象。
    对于随陆同僚们投靠西魏的做法,夏侯强自是颇为不齿,他心里也明白这些人只是私心作祟,觉得西魏力量不足、须得依仗他们这些投诚之众管控地方,等又再强大的敌人入境再改换门庭就是了。
    夏侯强自然不需要向西魏投降,在他看来西魏根本就没有力量进取义阳,既然如此,他安心割据一方继续壮大自己的势力岂不更好?
    当然,他也知道单凭自己当下的力量尚不足以震慑西魏和周边的势力,还是需要给自己找一个更大的靠山。而东魏大将慕容绍宗,听说如今便坐镇汝南悬瓠城,招揽接纳诸方投诚势力,自然是一个非常好的投靠对象。
    所以夏侯强一边策动安陆族人们举兵夺城、以期掌握更大的势力和地盘,一边派遣使者前往悬瓠拜见慕容绍宗,表示自己愿以南北司州之地向东魏投降。
    等待两方消息的同时,夏侯强也加强了针对义阳周边的压榨征敛。此乡本来就是沟通极大地域的重要地带,再加上周边地区各自战乱的缘故,人事流动更加频繁,每天几乎都有几十数百的流人过境。
    侯景前据寿阳时,还曾以免除田租市税以拉拢吸引淮南民众,如今这影响仍未淡去,还有许多人员物资向寿阳而去。他们只知道侯景在建康做了大丞相、权势更高,却并不知侯景安排留守的王显贵已经再向东魏投降。
    这当中甚至还包括许多的蛮人,他们居然也押运着一些价值不菲的货物妄图前往寿阳售卖发财。夏侯强对此自然不客气,凡是过境客旅商贾一概扣留,人员编入营伍,物料充入仓库。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夏侯强势力膨胀更快。侯景寿阳起兵时所拥才不过八千余众,夏侯强如今却已经掌握近万徒卒,如此雄厚势力,在他看来哪怕不能南下建康,坐守义阳割据一方自是绰绰有余。
    然而他正喜孜孜于势力暴涨的时候,南面却有坏消息传来,由于马岫这个老匹夫率领城民激烈抵抗,使得其族众夺城计划功败垂成,只得败退出逃。
    夏侯强闻知消息后自是大怒不已,但却因为仍然未得东魏方面的答复,虽然实力暴涨但也没敢擅自行动、南下出击随陆,而是退而求其次、着令败逃族人们退守义阳三关。如此一来他只要得到东魏方面的答复和援助,便可以直接率部杀出三关,夺回安陆!
    但是祸不单行,他这里刚刚安排卒员驻守义阳三关,原本在他看来已经无力扩张的西魏人马竟然绕过桐柏山,直接出现在淮水北岸,摆出一副将要造船渡河的架势。
    夏侯强得知此事后自是大惊不已,他心里虽然看不起西魏,但那是跟东魏相比,却并不觉得自己能够轻松击败西魏人马,毕竟西魏除了贫弱之外,还有一个穷横呢!
    如今幸在还有淮水阻拦西魏人马的进军,夏侯强之前在义阳周边大肆征敛,也将淮水上游许多舟船征调到了义阳此间淮水支流中的水军码头,使得西魏人马没有足够的船具渡河,也算是料敌先机的机智应变了。
    虽然短期内西魏人马难以渡过淮水,但夏侯强也不敢松懈,他每天都要巡察增强水上河防。
    大敌当前之下,为了扩充自己的兵力,之前许多被其夺取物货的蛮人部曲原本是配作营奴,如今也被他放免,并且保证只要能够击败来犯的西魏军队,他便将这些蛮人收作自己的部将,并在义阳周边赏赐他们山泽土地。
    面对夏侯强这一许诺,蛮人们反应也是颇为热情,毕竟平原沃土的居住环境谁又不向往?所以他们对于夏侯强的命令也都认真执行,让夏侯强对他们更作倚仗,交付给他们更多的城防人物。
    然而这一天,夏侯强前往水边巡营完毕,正待率领亲兵回城时,抵达城门下却被守城的蛮兵拒之门外、不准入内。
    “不知死活的蛮奴,睁大狗眼瞧瞧我是谁人!快快打开城门!”
    身为堂堂城主,竟然被部下兵卒拒在城外,夏侯强自然是火冒三丈,抬手指着站在拒马阵内的蛮兵便破口大骂道。
    此时的他还没有察觉出异常,只道是这些蛮兵愚钝眼拙、新近调布此间,并不认识他所致。
    然而当那数名被指骂的蛮兵端起弓弩向他射来的时候,夏侯强心中才顿感不妙,幸在身边亲兵眼疾手快,直接将他扯到队伍内部,在护卫身躯遮挡之下,夏侯强才并没有被直接射杀当场。
    “狗脚城主!夺我财货,杀我子弟,今夺你城,便是报复!”
    此间城门据守的蛮酋们指着被亲兵们包围在当场的夏侯强大声喝骂道,神情可谓是吐气扬眉。他们甲械简陋,不敢外出攻杀,但却能守住城门,不准夏侯强等入城。
    “狗胆蛮贼,竟敢反我!待我引回精众,必将尔等赶尽杀绝!”
    夏侯强这会儿已是恼怒至极,不敢于此间多作停留,一边着令部下绕去别处城门、通知城中其他驻军攻杀此间叛军,他自己则策马向水营飞奔去,那里还驻扎着三千余众昼夜封锁水面、防备西魏人马渡河南来。但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还是召集部曲杀光那些反叛他的蛮人,夺回城池才是正计!
    此间蛮人之所以敢于反叛,自然是因为有所凭恃,就在夏侯强被拒城外的同时,先一步潜入城中联络说服蛮人举义的赵刚已经命人在城中点燃了烽烟,向城外早已经等候多时的人马发出了进攻的信号。
    上千名翻越山岭而来、分散潜入城池周边的精锐卒众们看到信号之后,顿时便身披轻甲、手持短兵杀向了烽火所标识的城门。
    此时的义阳城中早因这些变故而惊疑不定、无所适从,夏侯强短时间内所聚集起来的这些兵众们也并无应对这些变故的能力和经验,眼见内外俱有敌人涌现,已经是自乱阵脚、不知该要如何应对。
    待到内外军众于城中汇聚起来,赵刚便也现身出来主持局面。
    城中守军当中,蛮人所占比例不少,而赵刚这段时间来一直在桐柏山西麓的醴阳城同这些蛮人来往密切。尽管一些蛮酋最初不知此事,但见赵刚现身出来控制局面后,顿时也都引部聚拢过来。
    此时夏侯强也已经从水营招引部曲再次杀回,赵刚一时间也难以整合此间杂乱部伍并分派复杂军令,索性着员捣毁城中一座囤积着夏侯强近日所聚敛财货的仓库,任由在场这些汉蛮军众们分取,并且告知这些人,如果愿意留下便随其据守城中金城,如果不愿意那便拿取财物后各自出城逃命去吧。
    最终跟随赵刚入据金城的只有两千余众,除了其本部人马之外,只有千余名原城中守军加入进来。
    不过这些人马也已经足够了,由于其他守军各自奔逃,极大的分化和阻碍了夏侯强的反攻行动,当其终于找准了敌人主力所在,赵刚早已经率领军众在金城里因地制宜的布置一番,反客为主的迎战敌军。
    夏侯强自知淮水北岸还有西魏人马蓄势准备、将要渡水南下,他这里一连督促部伍向着金城发起数次进攻,都被内中守据的敌军击退。
    眼见短时间内已经难再夺回城池,夏侯强便也不敢恋战,只能再看了一眼寄托着他霸业梦想的义阳城,然后便率领余部恨恨的向南逃去,幻想着抵达义阳三关汇同驻守彼方的族人们后再反杀回来。
    乱世之中,人能不能成就一番霸业,能力、眼光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运气。
    如果夏侯强知道就在他自义阳败逃的两天后,东魏委任他为南司州刺史以及慕容绍宗派遣的援军便会抵达义阳,只怕会更加的懊恼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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