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涯今晚的说话量已经超标了,喉咙早就有不适感。
    他站在派出所门口,盯着江尧一行人离开,才抬腕看表。
    已经十二点半了。
    夜风簌簌,但他没觉得冷,反而浑身燥热,一件T恤加皮衣他都嫌太厚。
    他在门口抽了两根烟,任建白才带着方珑走出来。
    “阿妹啊,这次能和解就算是不错的结果了,要是对方继续追究,你麻烦可不小的。”
    任建白不是第一次苦口婆心地劝方珑了,有些话说出口,他都觉得似曾相识,“你快二十岁了,说你是小孩嘛也不合适,得学着收敛收敛脾气嘛,别总跟鞭炮一样,一点就炸……”
    方珑双手插兜,垂着脑袋,明显没把任建白的话听进去。
    左耳进,右耳出。
    任建白有些没辙,挠挠后脑勺:“时候不早了,你坐你哥的车回去吧。”
    方珑终于出声,声音像闷在玻璃罐里:“不用,我自己回去。”
    她看都没看周涯,从他身边径直走过。
    下一秒她被一股强力拽住了手臂!
    “嘶!”她呲着牙,回头冲周涯吼,“痛死了!你放开我!”
    周涯不管,虎口像铁钳死死箍着方珑的手臂,二话不说,拉着她往摩托车方向走。
    男人腿长,步伐过大,方珑挣脱不开,还被带得踉跄,差点儿摔倒。
    “你松开、松开!”她破口大骂,“臭大叔!臭老头!!”
    方珑用另一只手去掰周涯的手指,但纹丝不动。
    她又朝周涯的肩背手臂连甩巴掌,可那件黑色皮衣就像他的铠甲,痛的只有她的手掌心。
    “哎呀,阿哑阿哑,你慢点轻点……”任建白疾步跟在他们后面,无奈摇头。
    他和周涯同岁数,今年二十九,他俩比方珑大十岁,所以当方珑每次骂周涯“臭大叔”“臭老头”,任建白都会感到有暗箭咻咻地往他胸口扎。
    刚才被辱骂成那样,方珑都没有想哭的感觉,这会儿和周涯拉拉扯扯的,眼眶倒有些发烫。
    尽管入了夜,路上人少,可她还是觉得好羞耻。
    耍泼赖皮她在行,干脆膝盖一弯,打算一屁股坐到地上。
    可周涯太了解她撒泼的那一套操作了,再加上周涯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怜香惜玉”这个词儿。
    他猛地弯腰蹲下,把这油盐不进的叛逆少女一把扛到肩上。
    脚朝前,头朝后,他的肩膀顶着她的肚子,还掂了掂,跟扛一袋米没什么两样。
    方珑一下子失了重心,头昏脑涨,一瞬间眼冒白光。
    她想大叫都没办法,因为胃里的酸水倒流,直直往她喉咙蹿:“放我下来……我想吐……恶——”
    周涯置若罔闻,走到摩托车旁,才把方珑放回地上。
    说“放”算好听了,方珑觉得他就是把她丢了下来。
    她没站稳,摔跌在地,在KTV里就撞伤的屁股更痛了,疼得她咬牙闷哼一声。
    她抬起脸,死死瞪着周涯,嘴巴仍然不饶人:“周涯……我去你的……”
    周涯脱下皮衣,随意抛在油箱上。
    迎着方珑满含怒火的目光,周涯在她面前蹲下。
    小臂抵着膝盖,宽厚背脊如山峦微微隆起,T恤被撑得不带一丝皱褶。
    “方珑,这次是最后一次。”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直视着方珑,沙哑的声音不急不缓,“下次你再进所里,就算任建白找八人大轿来抬我,我都不会来保你。”
    方珑呼吸有点儿急,胸廓一起一伏:“不来就不来,今晚又不是我找你来保我的!”
    这两兄妹从以前就是这样的相处方式,要么好一段时间冷脸冷眼不理对方,要么三天两头斗气吵架,任建白看得多,早就习惯了。
    他悄悄往旁边走两步,不想被他们拉进这场“战争”里。
    “嗯,行,你可要好好记住你说过的话。”
    周涯冷笑,食指朝自己太阳穴点了点,“做事说话之前麻烦你先过过脑子,别他妈每次都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痛。还有,眼睛能不能擦亮点儿?别净惹这种孬种男人,你瞧瞧你自己,交往过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他的声带是天生受损,又低又哑,但其实不怎么好听。
    像口破了洞的钟,能撞响,但难听,风穿洞而过,有些字冒的还是气音。
    方珑的呼吸更急了,从胃到胸口,再到喉咙,都有明显的灼烧感。
    她得咬住唇肉,才能止住脊椎骨头上来回窜的一阵阵颤栗。
    那是身体察觉到危险时,最本能的恐惧。
    “周涯,你没什么资格训我。”
    方珑双手攥拳,硬提起嘴角,“你和江尧是半斤八两,不然可芸姐也不会在结婚前跑了。”
    周涯蓦地一僵,背脊绷得更紧。
    任建白也听到了,心里咯噔,顾不上那么多,急忙走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两人能不能不要总是火星撞地球?看在敏姨的份上,和平共处一次,行不行?”
    他扬扬手:“别在这里吵了,阿哑,你送你妹回去吧,别让敏姨担心。”
    路灯的昏黄光晕进不去周涯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方珑被他盯得发毛,心跳不知何时失了序。
    她手撑地一下跳起,丢下一句:“不用,都说了我自己回去!”
    接着跑到马路边,扬手拦了辆出租车,上了车。
    她动作太快,任建白想拦都拦不住,忙问周涯:“你真让她自己回去啊?要是她不回家,又在镇上瞎晃悠呢?”
    周涯站起身,双手掐腰,往路边下水道盖啐了口痰,才慢条斯理地说:“她爱上哪上哪,关我屁事。”
    “哎,她好歹是你妹……”
    “任建白,我看你对她那么上心,干脆这‘哥’让你当算了。”
    周涯跨腿坐上车,插上钥匙,“这逼兄妹关系我是不稀罕,谁爱当她哥就去当吧。”
    任建白连连摇头:“别别别,我伺候不起祖宗。”
    排气管轰一声,周涯把车开到发小身旁,停住。
    任建白以为他还有话要交代,往前走了一步:“还有事——唔!”
    他胸口结结实实挨了周涯一拳,闷钝痛感传开来。
    任建白咬牙骂:“发什么神经?干嘛打我?我告你袭警啊!”
    “我还没跟你算账。”
    天冷,周涯说话时唇边有浅浅白烟聚成团,但声线寒凉,“她都快被打成猪头了,你刚才还跟我说她没受什么伤……这他妈叫没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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