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死拼活将半条命搭上去给儿子盖屋娶媳妇,最后却没有一个孝顺的,眼睁睁看着老娘被饿死。
    “水车媳妇,你看看你娘,你两口子黑心肝的,平日光在外头说孝顺,我今日才知晓你们竟如此……如此禽兽不如!”
    里正媳妇太过愤怒,说话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给厥过去。
    而被她点名提起的水车媳妇即老婆子的大儿媳。
    荒年没来到前,老大两口子的确出力气最多,此时吃点亏便吃点亏,顶多让夫妻俩关起门多生口角,好歹不会威胁到全家人的性命。
    等后头缺粮食,老大老二再不肯当冤大头,招呼下头几个弟弟担负起奉养老母的责任,奈何弟弟们各有各的算盘,这个法子到底不成行。
    日子一长,再没有人肯给老太太粮食吃。
    大儿媳脸上讪讪的,恨不能将头脸给捂个严实,好让旁人再也看不见自己的窘迫模样。
    她是个实诚妇人,自然不愿背负不孝的骂名,可底下几个弟弟始终推卸,如果真让老大老二两家将担子接过去,家中粮食指定不够,说不准底下几个孙子孙女就要夭折。
    思来想去,只能昧着良心不管婆婆。
    其余的妯娌却不像大嫂般实诚,尤其老六家的,梗着脖子死活不低头。
    老六属于家中幺子,可谓是爹娘的宝贝疙瘩,老六媳妇嫁进来后亦颇受关照,从未遇见婆母为难之事。
    记得刚成亲时她还有些小心翼翼在,等时日久了,竟也生成与丈夫一般无二的娇纵性子。
    她流露出来的愤愤之色被里正媳妇注意到:“老六家的,你有话说?”
    里正在织女镇颇有权威,里正媳妇妻凭夫贵,亦有她的一席之地。
    话音刚落下,老六媳妇就缩了缩脖子,再不复高傲模样。
    至于外头的男人,情形只管比家中婆娘惨。
    那可是生他们养他们的老娘啊,儿媳顶多受训斥抬不起头,男丁则直接被拉到祠堂里受棍棒笞打。
    六兄弟排排趴着,看起来规整至极。
    下头几个小的尚好,他们正值壮年且皮糙肉厚,挨几棍子不算大事;老大却年近四十,已经是做祖父的年纪了,这棍棒之刑委实有点难挨。
    他额头冒出豆粒似的汗珠,面颊不知是被泪水还是汗水给糊满。
    然而老大始终不发一言。
    当初做下不管老娘的决定时,他全然没有料到母亲会就此饿死,也或许是想到了的,却不敢深想罢了。
    如今面对这般惨烈的结局,他内心无比煎熬,心中想着自己若被打死就打死罢,反正已经活了近四十个春秋,死了不算亏本。
    何况死掉以后就不用被戳脊梁骨了,想想反而活着更为可怕,可怕到仿佛有无限的深渊在等待他。
    自打织女镇因那位入宫给贵人织布的织布娘子出名,几十年祠堂香火供奉不断,族人们将日子经营的红红火火,鲜少有开祠堂专门处置人的时候。
    上回开祠堂还是二十年前,族里有对男女私通,女人被浸猪笼,男人同样被打到奄奄一息,最后一命呜呼去地底下找女人去啦。
    二人各有家室,只可惜了底下的儿女。
    而这回更是不得了,祠堂门前径直躺着六个汉子,若因为旁的事,打板子的族人还会顾念往日情分少下些力气,奈何兄弟六个不孝将亲娘活活饿死,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会愤慨,哪儿还会给他们开后门呢。
    因此,在里正“打重些,再打重些”的催促里,木板结结实实落到六人的腰上、臀上。
    老五老六被偏宠长大,打小开始家中好东西皆是先紧着他们,直到母亲被饿死,兄弟二人依旧不觉得自个儿有什么错。
    早年向来是大哥二哥给爹娘养老,老娘之所以被饿死,还不是大哥二哥不肯奉养?
    老五老六你一言我一语,竖起耳朵听听都在推卸责任罢了。
    老六屁股被打到皮开肉绽,整个人委实承受不住,他扭头对里正大喊:“都是大哥二哥不肯奉养老母,不干我的事呐!”
    由于姿势太过扭曲,老六的头脸和肩颈呈现奇异的角度,看上去颇为唬人。
    听罢,里正的嘴角抽了抽,他晓得老六泼皮无赖,却不料他竟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
    旁边的陈氏族人同样不知说什么是好。
    中间有人实在忍不住开口:“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牲,难不成你不是你老娘生的?”
    他两口子跟六兄弟的爹娘对门住几十年,最清楚老两口是如何娇惯底下的老五老六,那可谓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结果等到老,老五老六竟直接做起甩手掌柜不管爹娘来啦。
    见老六依旧将不服气三个字写在脸上,族里辈分最大的七叔公气不打一处来,他对里正道:“将他逐出宗族,咱们不跟这等连爹娘都不认的白眼狼往来,免得沾染污秽。”
    老六吓得脸色苍白,他终于低下始终高高扬起的头颅:“不要,你不能这般……”
    要知道一旦被逐出宗族,死后就是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半点香火祭祀都享受不到,这属于比杀死他还要严厉的处罚。
    纵使老六身着厚实的棉裤,底下依旧淅淅沥沥淌出黄色的液体。
    旁边的老五本想给弟弟帮嘴来着,待听见七叔公与里正商量将老六逐出宗族,赶紧闭上嘴巴再不敢狡辩半句。
    瞅着六兄弟被打得只剩下半口气吊着,几个族老终于抬手喊停,吩咐后生们将几人抬回家去。
    旁观者们清楚,方才挥舞棍棒的力道极大,水车兄弟六个即使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在灾年里生活恐怕不容易。
    最爱作妖的老六夫妇仿佛尚未从被逐出宗族的噩耗中缓过神来,老六已经奄奄一息,老六媳妇却仍旧恍惚,丝毫不知上去搭把手。
    待旁边妇人推搡,才意识到自个儿当家的已经受伤,慌忙迎上去。
    族人们围在祠堂门口议论纷纷,丝毫没有离去的架势。
    上年纪的族人都晓得,青山两口子将有六个儿子看做半辈子的骄傲,谁能知道最后竟迎来这般结果。
    里正媳妇感慨最多,她腿脚尚算麻利,回家时却靠族里几个年轻妇人搀扶,眼睛里隐隐藏着泪光。
    要知道,自打年纪大了,她极少有流泪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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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合离
    休弃婆娘娶新人
    听织女镇传过来的消息, 老大在次日便没了声息。
    “水车叔在几兄弟里头最老实不过,听闻里正还特地吩咐打板子的后生力气小点,谁成想他竟是头一个没了的。”
    死去老妇人的长子就叫水车, 倘若没有遇见饿死人的世道,他宁肯吃亏都要赡养老母, 奈何如今人人吃不饱, 他不光要自个儿活命, 还得考虑儿孙们的性命, 而且几个兄弟又是如此……
    无奈之下, 水车只好放弃老娘。
    然而水车心中愧疚最重,昨日当着所有族人的面被笞打,里子面子皆承受不起, 再没有求生的意志,被抬回家后茶饭不思,次日便咽了气。
    老六年轻, 即使被下狠手, 到底慢慢恢复过来了, 引得织女镇乡民们纷纷感慨“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水车家的白事才过去不久, 织女镇与东小庄就迎来一桩“喜事”。
    疙瘩到底将人老珠黄的婆娘给休弃娶了织女镇的苇叶。
    自打来到南边定居, 东小庄每家每户多多少少有了数百两银子,许多人的心思便飘了起来, 疙瘩尤为明显。
    他本来就瞧上了织女镇的年轻闺女苇叶, 又觉得婆娘越发看不顺眼, 虽说上次在王宝根的介入下暂时消停了会儿, 但他到底贼心不死, 越得不到越惦记。
    恰巧苇叶家中儿女众多, 那点子粮食压根不够吃,苇叶爹娘看出疙瘩对自家闺女有意,竟主动找上了门。
    疙瘩用两袋子粮食并五两银子与苇叶爹娘谈妥,待他将家中的黄脸婆休弃便正式将苇叶迎进门。
    其实,疙瘩本不想给那五两银子,虽说他如今家大业大,可终究是从苦日子里头熬过来的,当初娶孩子他娘时才花费不到一两银子的聘金,那起子富裕些农户的也顶多给个二两,苇叶爹要五两银子颇有些狮子大开口的意思。
    然而苇叶爹有他的理由,疙瘩不仅比自家闺女年长十几岁,家中还有几个孩子,若非逼不得已怎么会将才刚及笄不久的黄花大闺女嫁给他个老男人。
    何况疙瘩家中还有婆娘,即使疙瘩再三发誓说会将家中婆娘休弃,绝对不让苇叶吃亏,但做法到底不够光彩,苇叶家必然要跟着被戳脊梁骨。
    因着疙瘩着实喜欢苇叶,最后依旧咬牙同意了苇叶爹娘的要求。
    待跟苇叶爹谈妥条件,疙瘩回家就冲婆娘发作,这回他俨然听不见任何劝告,铁心休掉婆娘。
    听旁边那户人家说,疙瘩媳妇为了不让丈夫休掉,竟在从前百般刁难自己的婆婆屋前跪了一宿。
    疙瘩娘不喜欢儿媳是真的,她内心厌恶任何要跟她抢夺疙瘩的人,然而她不傻,明白儿媳已然人老珠黄不受待见,而新人年华正好,到时候儿子必然向着新人不将她这个老娘放在眼里。
    权衡利弊之后,疙瘩娘死活不同意儿子休妻。
    但疙瘩的态度委实过于坚决,罕见地违背老娘的意思,疙瘩娘一哭二闹三上吊仍无法让儿子回心转意。
    闹到最后,疙瘩家的事甚至惊动了王宝兴。
    作为族长,王宝兴自然不愿自己族里出现这等丑事,逃荒路上疙瘩媳妇照看一家老小,可谓与丈夫同甘苦共患难,总不能无故休妻。
    或许怕王宝兴阻拦,疙瘩特地搬出自家婆娘不孝的说法。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对天发誓:“俺从小没了爹,是老娘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可这个妇人蛇蝎心肠,处处刁难俺娘,就算为了老娘俺也得将她赶出门去!”
    王宝兴与疙瘩媳妇仅说过几句话,无法直接判断她的品性,不过他无法相信疙瘩,转头问疙瘩娘:“他说的可是实话?儿媳真有不孝顺?”
    王宝兴眼光狠狠盯着疙瘩母子,给二人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疙瘩娘担心宝贝儿子被族长斥责,低头说是。
    王宝兴又道:“你们可要说实话,倘若被我发现骗人,到时候别在族里待了……”
    疙瘩母子被吓了个激灵,死咬着牙说不曾欺骗族长。
    “老六,你给个章程。”王宝兴对王宝根说道。
    王宝根不仅是东小庄少见的明白人,还是疙瘩的亲叔父,此事必须听听他的意思。
    王宝根清楚侄儿的性子,他指定犯了糊涂。
    当初知晓事情的全貌以后,王宝根翻来覆去劝说疙瘩,该说的话已经说尽,疙瘩却死活听不进去,如今不到半年又旧事重提,王宝根知道他不会轻易罢休,倘若这回不让他如意,后头指不定会冒出多大的丑事来。
    王宝根闭眼说道:“随他去吧,我管不了他。”
    疙瘩已经三十来岁的人了,自己总不能日日约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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