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灯被高高地举了起来。
    太微浑身发毛地望着那片空地。
    一样的假山,一样的荒草,一切都同她记忆里的无甚分别。那个冬天,他蹲在那,平视着她的眼睛,同她说过的话……她终于想起来了。
    那是他们父女之间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
    每一寸细节,仿佛都值得细细回味。
    太微提着灯,一步步朝假山走过去。
    昏暗中,她的呼吸声,一点点变得沉重起来。一圈,两圈……她仔仔细细将这片土地转了个遍。
    他为什么要给她留下这句话?
    仅仅只是慰藉吗?
    不可能的,他们不是这样的父女。
    过去不是,现在也不会是。
    太微立在假山旁,大口喘着气。
    冰冷的空气灌入喉咙,如同烈酒烧喉。
    她低下头,忽然定住了视线。这块地——好像不太对劲!寒风吹来,发丝飞扬,太微猛然弯腰,抓了一把地上的土。
    松散的泥土从指缝间滑落,像落雨一样地落回地上。
    她愣了愣,旋即跪倒,徒手挖起土来。
    果然是松的。
    这块地上的土,比周遭的看起来更新鲜。
    即便压实了,也仍比边上的要松。
    太微十指并用,拼命地挖。泥进了指甲缝,又脏又疼,可她像是没有知觉的假人,一脸木然,专注到残酷。
    太慢了!
    徒手挖掘的进度太慢了!
    她终于停下来,抓起一旁的羊角琉璃灯。
    “啪”地一声,灯碎火灭,世界彻底黑了下来。
    太微摸索着,抓起一块最大的碎片。
    ——应该找把铲子的。
    她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说话。
    可意识和肉体,在这一刻将她分裂成了两个人。
    月色穿透云层,冷冷地洒下来,太微面前黑暗的世界,渐渐显露出它原本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
    像是一瞬间,又像是过了千年万载。
    太微挖掘的动作顿住了。
    指尖下,是一块坚硬的物什。
    有棱有角,四四方方。
    她挖出了一只匣子。
    一只经由父亲指示,从她的回忆里挖出的匣子,连泥带血,却轻飘飘的。匣子里装着什么?
    太微不知道。
    她甚至觉得自己并不想知道。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用力地将它揽进了怀里。
    她颤抖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可怀中的这只匣子,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灵魂上,令她无力起身。
    理智慢慢回到脑子里。
    她空出一只手,坐在地上,将浮土用力扫回坑洞里。
    一把两把,终至填满。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太微咬着牙,姿势丑陋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回集香苑。她不在乎有没有人看见她,也不在乎这些人都在做些什么。她只知道,今夜过后,天翻地覆,她的人生再也不可能回到她期盼的样子。
    太微原路返还,进了卧房。
    点灯关窗。
    她把匣子轻轻放在了床上。
    真脏啊。
    脏兮兮的匣子。
    脏兮兮的她。
    太微伸手去掸匣子上残留的土,却留下了一道血痕。指腹上皮开肉绽,不知什么时候被划破了。
    血渗出来,又凝固在上头。
    太微却没有觉出痛来。
    她弯下腰,抓住了匣子挂的锁。最寻常不过的样式,打开它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一声“咔嗒”,已是锁落匣开。
    匣子底部,静静地躺着一张羊皮纸。
    ——一张国师想要到抓心挠肺的纸。
    他愿用任何人的性命去换取这张纸,可他得到的却只有一幅谁也看不透的星图。
    灯火通明的国师府,并没能给他带来一分灵机。
    他伏案半宿,仍未能解开这幅图里暗藏的玄机。那处废庄,已叫他派人掘地三尺,翻找了个遍,他不得不怀疑,这幅星图有可能就是他想要寻找的地图。
    焦玄在灯下死死地盯着图纸,一直看到双目发疼。
    若是这样,他就必须想出破解的法子来。
    可是不对,一点也不对!
    焦玄猛地闭上了眼睛。
    事情究竟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的?
    他睁开眼,抓起图纸,左看右看,突然扬声唤了人进来。他一直以为地图藏在那座庄子里,可要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呢?
    焦玄让人立即去找不夜庄的布局图来。
    “要快!”
    他声如洪钟,眼睛发亮地道。
    “一定要快!”
    他的耐心已经告罄了。
    可少顷人回,却两手空空。
    焦玄霎时便沉下了脸。
    来人跪在地上,连声赔罪讨饶。那布局图,不知是原来便没有,还是后来不见了,总之如今全无踪影,多半是寻不到了。
    焦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远远望向门外夜空,从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来——
    “杀了。”
    废物只能用来埋花肥,不配活着喘气。
    他大步朝门外走去,既然找不到图,那他便亲自去一趟,看着人将图绘出来!
    但门外天寒地冻,夜色如墨,他才到门口,便被人拦住了。
    薛怀刃立在夜空下,口气平静地道:“您现下出门,不妥当。”
    焦玄面不改色:“不要紧。”
    复国军的人为了地图和祁远章,已折损不少,今夜是断不可能再来行刺他的。
    焦玄越过养子,继续往外走去。
    夜色落在他身后,和薛怀刃融为了一体。
    黑暗之下,年轻英俊的少年人和年迈发皱的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片刻后,焦玄乘上了自己巨大的马车。
    木头里包着铁石,沉重至极。
    这样的车,寻常兵器伤不了他。
    拉车的马亦是千挑万选的高大健硕。
    焦玄方一坐定,便要让人出发,然而话未出口,前方马蹄未动,他却先听到了急促的奔蹄声。
    于是帘子一掀,他又下了车。
    “怎么回事?”
    他看向了薛怀刃。
    薛怀刃脸色沉沉的:“不夜庄走水了。”
    焦玄呼吸一滞。
    早不起火晚不起火,偏偏这个时候烧了。
    “怎么回事?”他反反复复,问的只是这么一句话。
    薛怀刃突觉兴味索然,垂眸道:“不知何时从边缘地带起的火,等到发现,火势已是大了。”
    焦玄像是被只无形的巨手抽走了精神气。
    他靠在车壁上,喃喃地道:“糟了……糟了……”
    第三张地图,一定已经落在了复国军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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