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之博走得极慢,沿途始终一语未发,直至来到她身旁,触及她略带慌乱的视线,他才掀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别紧张,我就是看看你的画。」
    叶月闻言,肩膀稍稍放松了一下,下一秒却像是意识到什么,又再度睁大了双眸:
    「不要看!」
    作画期间委实太专注,以致她忘了周遭的境况,如今从自己的小天地回到现实,她方才猛然惊觉,自己的这种行为,不正是所谓的班门弄斧吗?
    想到这一点,她顿时窘迫地想要藏起画架上那幅拙劣到不行的素描,却已经来不及了。蒋之博已然转过脸,神色认真地看起了她的画。
    看到此情此景,她暗暗叫苦,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低着头,尽力避免与蒋之博对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蒋之博盯着她的画好几分鐘,最后竟挑了挑眉,轻笑着说了三个字。
    「不错啊。」
    「……咦?」叶月一愣,不由自主就要反驳,「可是,这明明就很普通,应该说,跟师兄你比起来,这种东西根本就不能看……」
    没理会她的自贬,蒋之博小心地将画簿从画架取下来,然后回身,将画簿递给她,又低低喊了她一声。
    「小师妹,收下吧。」他笑道,见她愣愣地回望自己,却迟迟不肯将画簿接过去,乾脆拉起她的手,直接将簿子塞到她手上,「不要总想着这东西好不好看、入不入流,你还只是学生而已,干嘛浪费时间去考虑这些?画得好或差,也不会影响你的生活。重要的是,你画画的时候很快乐,那不就可以了吗?」
    叶月默默听着他的话,一时竟是语塞。
    「师兄我可是有长眼睛的,你不可能讨厌画画。」说着,他指了指自己,声音含笑,「刚才你还在画,我一直坐在那边看,你拿着画笔时,眼神里的开心骗不了人。」
    「我……」
    「小师妹,你可以骗我,但不能欺骗你自己。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全由你来决定,但作为你的前辈,我衷心希望你不要放弃。」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随即又扬起嘴角,「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能够在一切尚未成定局前找到自己的兴趣,是多难能可贵旳一件事。」
    说完这落落长的一段话,他便移开视线,转而望向窗外的风景。当他瞥见那渐渐昏黄的天色,显然有些吃惊,赶紧就朝她挥手,示意她快点收拾。
    「我都忘记留意时间了……作为道歉,我送你一程吧。」
    此时叶月尚未从怔然中回过神来,因此也没拒绝,只愣愣地应了声,胡乱将画簿塞进背包后,便快步跟在已走出画室的蒋之博身后离开。
    来时,二人一路无话;去时,他们依旧保持沉默。
    蒋之博为何不再开口,这点叶月不得而知;不过她之所以不说话,一方面是因为刚被说教了一番,心中的尷尬仍未褪去,另一方面,则是她太认真地细味蒋之博适才的一席话,一时之间,实在无法分心去应对他人的客套话。
    她心里很清楚,蒋之博说的全然正确。但正因他如此精准她戳破了她的心事,她才更觉心悸,不由自主就昇起了一种被看穿的窘迫感,教她几乎想要立刻转身,在蒋之博面前落荒而逃。
    画画的时候,铅笔落在纸上的力度或轻或重,却无一例外地让她感到心情舒畅。就算她不承认也没用,蒋之博已用事实向她证明,儘管她从未察觉,但她确实非常喜欢画画。
    打从四岁起,叶月的人生里,所遭遇的每一件事,不论是好是坏,通通都会和周明毅掛钩,彷彿他们本来就是一体,是连体婴一般分不开的存在。而这似乎还是第一次,她在追逐周明毅以外,完全心无旁騖地完成某一件事。
    除却周明毅,她甚少关注其他事物,即使关注了,往往也是三分鐘热度,很快就会放弃,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周明毅身上。但这一回,当身边没有了老师和同学的干扰,她方才惊觉,原来除了未婚夫,她其实还能拥有别的依靠。
    这个发现让她颇为诧异,以致回家的路上也一直在深思,甚至很不礼貌地忽视了蒋之博。幸而后者貌似也不在意,直到抵达她所住的公寓楼下,他才终于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那么,我就送你到这里,你自己上楼小心。」
    他如是叮嘱,又拍拍她的肩膀算是道别,然后就想走人。未料叶月这时恍然惊醒,猛地打了个激灵,一声呼唤就此衝口而出:
    「蒋师兄!」
    这声师兄喊得太强而有力,蒋之博显然吓了一跳,却还是不失风度,微微侧过脸来看她。
    瞥见他眼底的疑惑,叶月这才觉得,自己这举动或许是太突兀了些。然而她喊都喊了,只得硬着头皮接道:
    「那个……我想问师兄……」
    「嗯?」
    「我想问,以后还会在美术教室看到你吗?」
    蒋之博听后,黑眸里的疑惑迅即转换惊讶,最后又慢慢沉淀,回復成她所熟悉的笑意。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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