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跟着那怪女人一起出去,见火光冲天,鼻中尽是草木成灰的呛人味儿。“原来是一路烧过来的,当真没品。”侯卿摇头道。
    连体人嘻嘻笑着跳了出来,把抓来问路的狚族人随手一扔,“你们好呀,抓到你们了。通文馆的朋友,这次你们可不能只看热闹哦。”
    李存智哈哈一笑:“自然,自然。”心里却在思量着怎么划水。不对,有岐王和侯卿尸祖在,他们全力以赴也未必能胜啊。
    姬如雪烦躁道:“真是阴魂不散!”
    李星云回头问怪女人:“大姐,这有没有路出去?”
    那怪女人本来踮着脚尖要溜走,一被发现叹了口气:“好嘛好嘛。你们往东走十里,找到十二峒,把这个给他们看。”她将一块造型拙朴的令牌抛给蚩梦。
    蚩梦问道:“那你做什么?”
    怪女人活动了下胳膊,“帮你们挡人,反正我也不能离开死溪林。顺手玩玩呗。”
    “为什么?”李星云从来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烦不烦啊?”怪女人凶相毕露,“滚!”
    李云昭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手掌根处露出的一点纹身,礼貌地一拱手,“多谢前辈援手。”
    怪女人脸色缓和了一些,哼哼了一声作为回应。她看着冲上来的旧部与连体人,将缠在手臂上的布条扯下。
    赫然是十二峒特有的纹身。
    蚩梦惊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哪个?我是你老妈!”怪女人拔起插在地上的木头棍子,整个人气势大振,如同一把绝世利刃出鞘,“把你爹救出来。现在,都给我滚!”
    李星云见蚩梦一边跑一边双肩抖动,以为她在哭,正要上前安慰。谁知蚩梦转过身是一张明媚的笑脸。
    “我想通啦!第一,因为我之前的冲动,害得大家被毒王八他们围攻,好在大姐姐足够厉害,大家这才没事,要是任何一个人受伤我都会自责的。以后我不会犯同样的错误。第二,毒王八把我老爸搞得那么惨都没有杀他,必有原因,所以他现在一定也不会死。等把他救出来,解开他身上的枯落术,再好好和他还有那个李嗣源算账。”
    张子凡心道:李嗣源我们来对付就成。
    “第三……关于我老妈,我还有点不敢相信。老爸说她为了守护苗疆,很久之前就已经牺牲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骗我,老妈为什么不能离开死溪林,但她还活着,还这么牛,这已经是祖先天大的保佑了!”
    真是个乐观的小姑娘。李云昭笑盈盈走上前:“蚩梦姑娘,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帮你救出蛊王的。”
    其他人嘴上不说,但脸上神色告诉她,他们也都是这样想的。
    蚩梦的大眼睛里含着一汪水,向众人郑重鞠躬,“万毒窟永远不会忘记各位的恩情。”
    “哈哈哈,看来两边的进展都有些棘手啊。”李存礼听完李存智和旧部的来报,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不急不躁。
    “棘手?老朽势在必得!”蚩笠冷笑道。
    “哪怕是那个传说中的十二峒也要插手此事?巫王,当初我们同那李茂贞可是交过手的,他在十二峒十年,一身本事已是难挡,更不用说十二峒隐世百年,其中人才辈出,不得尽知。”
    蚩笠反问道:“听晋王的意思,是反悔了?十二峒要是真出面……求之不得。”
    “哦?巫王既然如此自信,那本王便不多问了。若是再不成,只好由本王亲自去会会这几位故人了。若是事成……新帝能给巫王的,绝不仅仅是苗疆这片弹丸之地。老七,咱们走。”李存礼缓步而出,见到少祀官尤川随意点了点头,尤川倒是礼数周全与他见礼。
    “五毒之日,不顾我族死活,冒反噬之险举办迁阶大会,便是您的安排么?蛊王无能,软禁即可,如今以枯落之术折磨他,也是您的安排么?您说过,不会让苗疆的兄弟姐妹因为战争而流一滴血,但现在在外面为晋王卖命的,不也是我的同胞么?”
    “退下。”
    “尤川虽无知愚钝,但尚晓世事除了利弊还要分个对错。我们绝不该拿无辜之人的性命作为换取利益的筹码!中原朱温、李克用皆是如此,那李嗣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义父,不管您心中有何大计,如此助纣为虐,我万毒窟灾祸必至。”
    “够了!”
    李存智津津有味地偷听这父子俩对话,李存礼压低声音道:“你听够了没有?”
    两人走出十几丈,李存智才笑呵呵道:“那白毛小子很有觉悟嘛。”
    李存礼摸了摸染黑的头发,感觉有被内涵到。
    李存智又道:“怎么,你真要与岐王为敌?”
    李存礼纠正道:“是岐王要与大哥为敌。”以她的武功,即便他亲自前往,也奈何不得她。这一次来苗疆本来只是为了与巫王合作,发现李星云踪迹纯属意外之喜。若是这次抓不到他,倒也无妨,总还有机会。
    “大哥……”李存智冷笑道,“相识二十载,你还没看清他的为人?三哥是他的亲弟弟,他为了自己活命还不是狠心杀了三哥?咱们与他再亲近,也不过被当作一枚趁手棋子。他对你有知遇之恩是不假,但这些年你替他做的事够多了。”
    李存礼皱眉道:“我知你与大哥关系平平,但何苦背后伤人?大哥是晋王也是通文馆圣主,你我是通文馆门主,听他调遣有何不妥?”
    李存智道:“……我不同你说了。”他有心投奔岐王,但如今大哥风头正盛,此时易主,福祸难分。他只有在心里嘀咕:还好义父、大哥和岐王都是一个姓,不然以后传出去,自己要被叫“三姓家奴”,羞煞人也。
    李云昭等人走在一片断壁残垣中。侯卿打量着四周,道:“若这里就是十二峒,看来以前大方向就找错了。”
    姬如雪道:“阒无一人,看来应当是他们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蚩梦感到奇怪:“老妈为什么让我来这里?”
    李云昭看着面前像是祭坛的地方,停步仰望。正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石像,汉人装束,做出探着身子向前眺望的姿态。但古怪的是,这座石像没有脑袋,不知是风化掉落还是没有雕刻。
    还有,这是苗疆地界,为什么有一座汉人塑像?
    蚩梦两三步就爬上了石像,趴在背上四处眺望,“它是在看什么东西罢?”李星云灵光一闪,顺着石像“视线”指去,敲了敲那一处的地面。
    姬如雪直接一脚踹下,溅起的碎石差点崩了李星云一脸。李星云装模作样咳了两声,心里其实就喜欢她这股霸道劲儿。
    拂开碎石后是一处形状熟悉的凹槽。李星云立马卸下背后的龙泉剑,将其放入凹槽中。石像簌簌后退,底下现出一条地道来。
    李云昭:好熟悉的布置……总不能又是袁天罡罢?这才是真正的阴魂不散。
    走下去发觉果然暗藏乾坤。只是比起袁天罡设计的解梁地宫,此处设计清雅许多。除了来时的天窗,这间半密室大致作五边形,有五扇门,门旁各摆着一座仿照汉宫样式的长信宫灯,整体造型是一位掌灯跽坐的宫女,优雅端庄,通体鎏金,设计极具巧思,看似宫女一手执灯,一手挡风,实则是以袖口作为虹管吸收油烟,是以这座密室尘封多年气味倒也不难闻。
    李星云和张子凡认为五扇门对应着五行——木火土金水,生路应当在东北土位。而李云昭和姬如雪一同看向门上悬着的大铃铛。李云昭道:“雪儿,你也瞧出来了罢?”
    姬如雪点头。
    李云昭猛然伸手一拽张子凡,从土位激射出的飞刀堪堪擦过他的鼻尖。张子凡汗流浃背,尴尬道:“哈哈哈……您是怎么知道的?”
    “还是问雪儿罢。她比我更早发现。”李云昭没有夸张。她所学广泛,就这么眨眼的工夫,思绪已经在五德、五常、五音上转了一圈了,反不如姬如雪从一个方向专注思考。
    在李云昭含笑注视下,姬如雪慢慢说出了她的想法:“这五扇门对应的应当不是五行,而是五音,宫商角徵羽。”她挨个敲响五处的铃铛,“可听出有什么不同来。”
    除了李云昭,大家都一脸茫然地摇摇头。李云昭看侯卿也摇头,心道:那你在音律方面的天赋确实有点不足啊。
    “故音者,宫立而五形行矣。以三分损益法,这五音唯有此音是正音,而其他四音均是变音,应当是造铃的材质中混了腐骨之类的东西。”姬如雪敲响了她面前这一处铃铛。
    蚩梦用笛子敲了敲其他的铃铛,还是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奇怪,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姬如雪闭目倾听,微笑道:“小时候,幻音坊为了锻炼我们的听力,会给我们喝一种幻药,之后人会进入一种声音被放大的状态,任何一点音或律的区别,都可以被分辨出来。久而久之,即使没有药力催化,我听到的声音也会比你们更大更清晰。”
    李星云瞄了一眼李云昭,知道得罪人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是药三分毒,这幻药不会有什么事罢?”
    李云昭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能害了这群姑娘们么?幻音坊的姑娘们大多以音律入武,我才构想出这种药物来,配方是阿姐拟定的。你总该信得过你家前辈罢?”
    ……算了,不和他一般见识。他到底是在关心雪儿。
    李星云害臊,安静了几息后又耐不住好动的性子,和张子凡窃窃私语,“我说我以前嚼她舌根,她总能听见,原来还有这种变态……精妙的训练。”
    张子凡用折扇挡住了脸,心道你少说两句罢。没看见岐王和雪儿姑娘“和善”的目光么?
    “音不正,其音必恶。应当只有这铜铃音正的门,才是正确的路。”姬如雪抬手拉住门环,向外打开。这回果然没有暗器射出,前方出现的又是一间与此处相同布置的屋子。
    看来都是一样的破解方法。
    不知走过了多少间屋子,众人才到达最后一间。超大的铜铃悬于正中,铜舌上系着一块木签,上头写着:不要挂我。
    李星云像是看见老熟人一样无语,一把将木签扯下,上头果然还缠着东西。一本书册掉了出来,封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你们找错了,他们已经搬走了”的大字。
    看着这熟稔的字迹,李星云一拍眉心,“怪不得这鬼地方不像苗疆建筑,你还真是无孔不入。”
    蚩梦好奇道:“哪个呀?”
    姬如雪也认出了这字迹,“李淳风。”
    “啊,谁呀?”
    李云昭抄手站在一旁,不想被铃铛摇下来的灰尘弄脏衣衫,但一听到李淳风的名字便眼前一亮,也凑过来看李淳风的留言,随口道:“神仙人物,算无错漏。”
    李星云翻到第一页,念道:“我虽身死,但百年后仍命人修建此处,可见用心良苦,李姓人,准备好接受我的馈赠了么?”
    姑娘们不和他客气,直接替他答复:“准备好了!”
    侯卿赞道:“有品。人能如此,当真是不枉此生了。占卜打卦,何处能学?”
    大家都叹了口气,实在佩服他跳脱的脑回路。李云昭觉得他勤奋好学,给他指了一条明路:“我阿姐,嗯,就是找你借过泣血录功法的那一位,她就是李淳风的弟子,占卜之术应当不逊色于其师多少。她欠了你一个人情,你可以请她指点。”
    侯卿微笑道:“看来又要叨扰了。”
    李星云继续念道:“秘峒秘史,只在其中。熟读此卷,尽可如意……”
    李淳风的描述,与李明达讲给李云昭听的大致相同。只是听着这李淳风视角的自白,她却暗自叹气。
    天下为公,但君之天下,与他方之天下又有何不同?世间无辜之人,皆民矣。
    李淳风这个人,还真是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留天真。
    李明达于释道儒三家均略窥门径,仁慈而清醒。儒家纳夷狄于华夏之内,本朝太宗“爱之如一”,恐怕都有一个大前提:四海之内,皆为我之子民。十二峒知难而退倒不成问题,若他们做事做绝,全民皆兵,恶贯满盈,那恐怕就不能轻易饶恕了。
    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①。
    ①出自北宋《太平广记》,书虽然是北宋的,但故事是发生在隋朝啊。(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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