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那处和乐,精緻恢宏的宫殿深处,略显得阴暗的大面案前,那个被撒肯称为讨厌至极的男人正在垂首办公。
    撒肯早就通报进来,到他面前站了半天,也未见那人施捨一枚眼神,虽然如果真能被施捨也会感到更加不爽,但至少还能给个痛快。
    「……尼莫,你至于吗?」那句话,竟就不慎脱口出来。
    大概是弟弟对国主崇拜欣羡的画面太过深刻,撒肯同样记起十几年前自己似乎也有过类似的神情,对于那人的敬畏、欣羡与由衷佩服,在战役之末前,在他亲手投出长矛并斩下前王头颅之前,温和回递的注目彷彿互相理解。
    可一切都结束了,那些矛盾的曖昧,随着那颗脑袋掉到地面,包含无法言说的情愫,自以为成为眾人与那人眼中的英雄,结果呢?
    案后的长椅被轻微触动,放下手中的钢笔,红发的帝王默默地靠到椅背上,过长的发稍自椅面垂到脚边,冷清的眼神淡淡地扫视过来,无声招来背脊上一整片细微疙瘩。
    让撒肯又觉得更加不痛快起来。
    「你指哪个部份?」即便贵为国主,被人直唤名讳亦不见变色,为了一点小事震怒也不像个帝王的样子,况且曾有许多人喊过他的名字,父母、妹妹和友人,还有那个人。
    但是仍有些不快积累下来,他垂目感受一番,居然又有些喜悦。
    不也是那人教的?王者不可随意显露真实情绪,即便心里再不高兴,表面上平平淡淡,如此就不会被人掌握弱点。
    只要掀起一点回忆,就愉快的不能自己,但是他十分压抑,没有展露分毫。
    ──那人也会开心,因为他总是很乖。
    「……全部!尼莫,你看看我,当年一役我没有做错,就算再被你打压,我仍然重新站到你的面前,是我撒肯.罗桑,不是那该死的凯拉.尼可拉……」
    「你再说一句,我会记得让史官记录下去,明天起不再有显贵罗桑。」
    那句打断甚至没有半点高昂的语音,但又成功的让人闭上嘴。
    他的确不敢。
    「尼莫,你不能这样,当年那是你父亲主动与我交易,他深知你下不了手,我也并非刻意要抢过功劳,但是总有个人得动手。」撒肯的语气转为哀求,若是当年尚有友谊,怎能因为一个叛君而被打散?当年的青年有多么痛恨那位君主他都看在眼里,人们跟随着叛军的脚步,而他跟随并期许能为他斩除痛苦的根源。
    然而他成功的达成心愿,转头却差点被那把挥舞的剑刃削掉鼻樑。如果不是旁人及时阻止拉住,那人疯狂跪倒的模样,口里重覆喃喃自语,有人理解成功劳被抢走的愤恨,但是撒肯却当场顿悟。
    那句「你杀了他」并非是痛心无法手刃仇敌,那人癲狂的眼眶中含着泪水,震惊不信地直往落地的人头处张望。
    原来那人的不想是真心不愿,其父看穿真相,就转头利用撒肯行事。
    前王不能活,即便法庭审判出绞刑断头的结果,也许他也死不了。
    必须趁着尚在掌控中了结一切,其结果如了许多人的心愿,但也彻底打垮青年的斗志与战意。
    于是,撒肯.罗桑才成为牺牲品。
    明明被人揭出心底的创疤,仍是毫无动容的红发男人,良久才道:「所以先父临终前的心愿就是将女儿交给你,等价交换谁亦不再相欠。」
    「可……」撒肯还在不甘,他想得到的并非駙马身份,比起掌管一座军营,自己寧愿降位为他守门,十年来的愤懣委屈渐渐扭曲,无论如何申请或者累积功绩,国主炎帝周边的位子永远不会为他开啟。既然如此他就让罗桑家族晋升上去,上到每个人都必须屈膝相对的高度,进到那人的眼中,让他看看唯有自己才是最为忠心不改的臣民。
    「无需再多言。」难得表露些许嫌厌的眼神,但眨眼间又收得彷彿不曾流露,重新执笔的手掌修长分明,只是握笔都显得赏心悦目。
    国主本就是个极好看的人,若是身为女子,大约比起自己的亲妹更加绝色艷丽。
    彷彿察觉噁心的目光,冷凝的视线不抬,语气却是无比森冷。
    「退下。」
    撒肯狼狈地退后数步,早就忘了新婚妻子临别前的交代,正要跨离门扉,又被由后头喊住。
    虽然口吻仍然严厉,他还是不免生出一丝期待。
    「往后谨记规矩,莫要再唤错了。」
    他重重闭眼,唇角溢出不自知的扭曲弧度。
    「遵命,吾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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