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港岛,华南高空反气旋渐强,气候炎热,伴随大风大雨,实在是糟糕透顶。
    铜锣湾骆克道一处pub外,一辆绿色小巴上斜躺着一具成年男人尸体。整个脸被殴打得肿胀,后脑下溢出的黑红血液从车顶顺着车门洇洇流落,滴滴答答染红一片。
    不到六分钟,冲锋车到达现场,黄白警戒线隔开簇拥围观的人群,五六名阿sir随即展开调查,几名警员站在线外维护秩序。
    突然一辆黑色万事得929停靠在围观人群不远处,车上匆匆下来一男一女,立刻往现场奔赴。
    “阿sir你好,我们是《明报》新闻记者。这是记者证。”
    靛蓝鸭舌帽掩住女人半边鹅蛋脸,耳后别着利落齐颈短发,身着简单灰t仔裤配帆布鞋,一双桃花眼水亮通透,右眼尾一粒泪痣,鼻尖下悬圆润,海鸥线精致完美,灵气间隐现些许倔强和坚毅。
    她身旁的男生个头不高,一张奶油小生标准babyface,白t外一件卡其色工装马甲,肩上斜挎着大包,手执一台nikon大f,眉宇尽显憨态。
    两人亮出工作证件以示身份,警戒线内的警员确认过后,只让他们站在线外。
    “目前现场还在调查,禁止入内。”
    齐诗允和陈家乐对视一眼,也只能默默站在线外,静待采访时机。
    几个钟头前,他们刚在事发现场附近结束一个采访正准备吃晚饭,突然就听到有几个消息灵通的年轻人说骆克道有人坠楼身亡,两人便开车迅速赶赴现场。
    没多久,又有几家报社和电视台的同行拿着长枪短炮围在四处,一群人大约又等了半个小时,带头调查的中年警官才走至蜂拥而来的媒体面前回答一些问题。
    “根据目前我们调查,死者韩某,三十岁,疑似被人暴力殴打后从六楼天台抛下,该案件还在进一步调查中,详细的案情后续会向民众公布,请大家不要过于恐慌。”
    中年警官说完后行色匆匆离开,剩下几位警员继续保护现场。
    齐诗允抬头望了望死者从高空坠落的方向,街道两旁热闹的霓虹灯牌映亮了半边夜空,让她突然觉得有些眩晕。
    突然一群人黑云压境般朝着案发现场走来,带头的那人齐诗允认识,洪兴社葵青区揸fit人——韩宾。
    浩浩荡荡的人马聚集于此,让本来就拥堵的事发现场变得更加挤迫。
    韩宾看着不远处被白布覆盖着的尸体,眉心拧在一起,额上青筋都好像涨得要爆炸。
    他不顾一切拉开警戒线冲进去,几个警员想要抓住他但完全于事无补,因为死者正是他的胞弟——韩琛,揸fit屯门区,花名恐龙。
    周围记者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可以拍到戏剧性画面的大好时机,陈家乐也挤在人群中找到一个绝佳角度开始狂按快门,齐诗允则是捧着记事本开始逐字逐句的记录此刻场景。
    仅短短数秒钟,韩宾已经冲到尸体面前揭开白布,相机闪光灯瞬间开始此起彼伏。
    白布下的尸体不忍直视,恐龙头如笆斗,肿胀的皮肤表面伤痕累累,即使是辨认了死者就是恐龙本人,韩宾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明明两人几个钟头前才分开。
    “阿琛?阿琛!”
    两个警员上前制止,拉扯间韩宾暴怒的将两人推搡到一边。
    “阿sir!我是他大哥!”
    韩宾情绪激动的挣扎解释,一时间现场内变得混乱不堪,周围刺眼的闪光灯仿佛激怒了他,忍不住的破口大骂,将怒气往媒体记者身上撒。
    “叼你们老母!再拍全给你们砸了!!”
    听到这话,他带来的一帮细佬也作威作福的恐吓起来,确实有人默默把相机放下,但依旧有大胆的还在不停按下快门。
    紧接着,尸体被抬上白车,警员也将韩宾带走协助调查,现场终于稍微回归平静,与天台相连的pub已经被警方封锁起来无法进入,齐诗允没办法,只能采访了几个围观的市民获取信息。
    等待大部分人群和媒体都逐渐散尽,齐诗允脑中还在细细思酌着,只是暂时还没有什么头绪。
    “学姐,有什么发现?”
    陈家乐找好角度拍了些照片又走到她跟前,看着她出神思考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询问。
    “没…照片拍好了吗?”
    “都拍好了,走吧,我好饿,我想吃兰姨做的菜。”
    陈家乐笑着收起相机,白净脸上表情纯真无邪,他的肚子早就已经开始饥肠辘辘的咕咕乱叫。
    “好吧,就当是刚才没吃上晚饭补偿你了。”
    齐诗允抬手揉了揉小师弟的头发也笑起来,两人一起走到路边取车。
    黑色万事得一路往深水埗方向行驶,齐诗允一路开一路都觉得整个案件很是蹊跷。
    “屯门区的揸fit人死在骆克道…但这里可是洪兴陈浩南的地盘,谁会这么做?他们自己人搞内斗?”
    陈家乐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手中的相机镜头,脑子里也有很多疑问。
    “自己社团的手足死在自己的地盘上,只怕是有人想要一石二鸟。”
    齐诗允沉默片刻开口,目前她也只能分析出这一个疑点。
    因为是新闻记者出身,她对于这些本土地下社团成员大致都有了解。
    恐龙是葵青区揸fit人韩宾胞弟,就这样莫名其妙被人弄死在铜锣湾,说不定仅仅是个开始……黑帮斗争向来波云诡谲,烧黄纸斩鸡头拜把子,不过都是冠冕堂皇的遮掩罢了,哪有什么所谓的兄弟义气,唯有永恒的利益才是真。
    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挤在车流中。
    突然间,耳后听见一阵跑车声浪逐渐朝两人逼近,陈家乐望了望窗外,赫赤色林宝坚尼映入眼帘,数秒钟之内便轻松超过他们这排车道,又迅速消失在眼前。
    “哇!谁这么猛?几百万的跑车满街跑,我听说全港都只有二十七部!是哪位亿万富豪?!”
    陈家乐兴奋的探头探脑,伸长脖子看着消失在尽头的橙色车尾灯。
    “坐万事得塞车都好正常囖,唉,不过我这车确实破了点…”
    齐诗允转脸挑挑眉望着陈家乐,表情显得意味深长。
    “啊…学姐,我不是那个意思…男人看到好车都会是这种反应嘛…”
    陈家乐对于齐诗允这番戏谑实在是无力反驳,她这辆二手破车今天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时不时就会抛锚熄火,偏偏她非说开到不能开再换新的。
    「郎归晚月色泛罗帐幔」
    「泪飘泛红灯蜡烛照命残」
    「药石空挽瞬息间」
    「断梦闺里血丝斑」
    「独嗟叹望天赐郎还……」
    夜晚的基隆街依旧烟火气十足,铁皮招牌林立,远处咿咿呀呀的唱词缥缈传来,棚布下落座的食客们正大快朵颐。
    两人停好车后又走了一段路到达「方记」大排档,来宵夜的客人络绎不绝,翻桌率一如往常,小店内外的陌生人被有限的空间随机匹配,仿佛一场短暂快速的约会,店内油烟镬气混合着食物香味,是一种让人窝心的暖意。
    中年女人在店内外忙忙碌碌,看见齐诗允和陈家乐,脸上开始浮现出笑意,下午伙记阿ben临时请假,简直把她忙到脚底冒烟。
    “兰姨,我来蹭饭了。”
    陈家乐放下肩上的背包,笑得乖巧。
    “哎!乐仔好久不见!”
    微胖的女人热情招呼着,见两人下班回来,似乎也扫清了自己不停劳作的疲倦,心里松了口气,终于有人能来帮忙分担片刻忙碌。
    陈家乐开始熟门熟路的帮着收拾餐具碗碟,时不时还安排新来的客人落座点单,俨然一副跑堂老手的样子。齐诗允则在小柜台前收银对账,好像这一刻,整间小店才开始走上正轨运作。
    “阿允,帮我把这两盘菜端到外面那一桌。”
    兰姨手脚利落的将锅中食物装盘,指着门外右侧桌前,一个穿着笔挺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
    “好。”
    齐诗允左手一碟菜心炒墨鱼咀,右手一盘姜葱爆田鸡,从拥挤的桌间缝隙里小心挪动脚步,走到这两碟菜的食客跟前轻轻放下。
    “先生,请慢用。”
    “多谢。”
    男人一直没怎么抬头,他脱下西装外套,露出内里白色衬衣,领口袖口被随意敞开,高大身躯坐在小桌子前显得有些局促,那双长腿好像有些无处安放。
    “吖,终于上菜了,听说好吃才特意绕过来的,我还以为要等到明天呢~”
    此时,一个美艳女郎踩着高跟鞋走来,绀紫色连衣短裙露出一双白净长腿,她手里拿着两瓶冷饮走到男人身旁的小凳子上坐下,那双娇媚的凤眼极尽蔑视的瞟了瞟齐诗允。
    男人倒是不说话,似乎是饿了,操起筷子津津有味的吃起来,不过看上去比身旁的女人斯文礼貌得多。
    “不好意思,今天人手不够,两位请慢用。”
    齐诗允只能勉强陪着笑脸解释,又匆匆走回店内继续忙碌。
    三人一直在小店内连轴转了快两个钟头,食客也大都吃饱喝足的离开。
    陈家乐和齐诗允正准备收拾店外小折台上的餐盘,一辆炫目的林宝坚尼缓缓开到有些挤窄的路边,泊车小弟下车后,将钥匙交给刚才那个穿黑西装的高大男人。
    男人坐进驾驶位,身姿婀娜的女人也跟着上了车,两人有说有笑,但怎么看…都好像是金主和高级私钟妹的关系。
    齐诗允才想起来,刚刚埋单时这男人还额外给了数目不少的服务费。
    那时,她才终于通过压低的帽檐边缘大致看清了那人的样貌,男人生得英俊风流但话不多,凌厉的眉眼中透露着精明世故,也不知道是哪位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
    “这不是刚才那辆车吗?原来是他的啊…”
    陈家乐手里还端着盘子,看得目不转睛,发出一声感叹。
    “谁啊?你认识?”
    齐诗允有些好奇的开口,时常就觉得这小子不去八卦周刊当狗仔有点可惜。
    “不认识,我还以为会是个秃顶肥佬或者明星什么的,想不到这么年轻。”
    “……可能他老豆是个秃顶肥佬吧。”
    她玩笑着回答,又不以为意的开始收拾桌椅。
    三人挤在小饭桌前,齐诗允随意吃了几口饭菜便放下,最近天气太热,基本没有什么食欲,陈家乐在一旁狼吞虎咽,眼看第二碗米饭就要见底。
    “妈,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唉呀…奀佌佌的,还怕长胖喔?”
    兰姨打量了一下身材高挑又纤瘦的女儿发问,言语间有些心疼,随即又转头微笑招呼起陈家乐。
    “乐仔,辛苦了,你多吃点。”
    快接近凌晨时,「方记」大排档的红白灯箱终于熄灭,陈家乐拦了一辆出租离开,母女俩挽着手说说笑笑和街坊招呼着,步行几分钟后上了转角处的旧唐楼。
    齐诗允和母亲住在三楼一间将近二十平米左右的单位,房间格局紧凑,连屋内摆放都要精心计算。
    但这样的改变,她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她每天下班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对着家门入口处的灵位上香,黑白照片上和她相像的中年男人容貌俊逸,一身笔挺西装,笑得如沐春风。
    三柱清香烟雾缭绕,齐诗允恭恭敬敬的拜过后插入陶瓷香炉。
    “爸爸,我们平安到家了。”
    凌晨三点,赫赤色林宝坚尼沿着皇后大道东,一路行至太平山北面,别墅外欧式雕花铁艺电门大开,车缓缓入内停进车库。
    两年前雷耀扬买下这里,此处观山望海,远离喧闹都市,能让人觉得无比放松。
    一小时前,在酒店和那个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女人云雨过后,他随意甩下一迭钞票驱车离开。转眼间,心爱的陆雨织已经离世九年,雷耀扬又做回了当初那个片叶不沾身的花丛浪子。
    混迹江湖多风险,在投入感情和投入事业之间,他果断选择了后者。
    客厅内,一只毛发乌黑油亮的德系杜宾竖起尖耳,它听到熟悉脚步声,立刻从地毯上起身往玄关通道走,断过的尾巴依旧热情的摇来晃去,焦急的等待他的主人将门开启。
    “warwick。”
    玄关大门缓缓打开,男人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摸了摸在他膝盖边钻来钻去的护卫犬,见惯了江湖明争暗斗血腥厮杀,或许只有狗会对自己永远忠诚。
    warwick训练有素,即使是独自在家也不会胡乱扯咬搞破坏,平时除了管家忠叔和雷耀扬之外,但凡来人都要被他呲牙咧嘴的恐吓一番。
    黑色大理石铺成的地板明亮如镜,华丽的水晶垂钻吊灯玻璃高悬于顶,线条硬朗的整片落地窗将半山下的夜景完美收录。
    客厅真皮沙发对面,摆放着一整套burmesterhifi音响,经典961系列,价格惊人到可以随便拿下一辆跑车,雷耀扬十分热衷古典乐,向来舍得在这项爱好上烧钱。
    右侧阶上陈列着一架深棕色古董三角钢琴,steinwaysons烫金英文字和竖琴标识彰显出这架钢琴的尊贵身份。
    西特加云杉木实木音板,每英寸不少于十圈年轮,琴壳及背框采用一次折弯成形的枫木制作而成,象牙质琴键现如今已经非常稀有,整个琴身线条流畅典雅华贵,弹奏出的音色更是醇厚如美酒。
    不久前这架钢琴被雷耀扬花重金托人在拍卖行拍下,这是陪伴了他无数个沉闷日夜的伙伴,在他离家后便被父亲送进拍卖行,成为了一架无家可归的分身。
    放入cd光碟,按下遥控播放键,《ariasulg》前奏庄严迤逦,悦耳旋律立刻透过复杂精致的kevlar振膜中荡漾出来。
    “音乐这样就好正,直情洗涤都市烦嚣……”
    雷耀扬似乎心情不错,靠坐在沙发正中细品一杯红酒,像是自言自语般,又像是在对着自己身旁的忠犬低声呢喃。
    几周前他已经暗中接触过恐龙的废柴头马生番,完全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最适合当作他瓦解洪兴内部的第一枚棋子。
    昨晚按照计划顺利解决掉恐龙,屯门揸fit人的位置自然空缺出来,那班差佬已经被他提前买通,调查也不过只是走个过场,铜锣湾表面虽然是陈浩南揸fit,但整个湾仔的最大势力却是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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