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虹月抢了宸煌一件外袍蔽体,宸煌带他回天镜海楼沐浴。离开闭关的秘境时,兰虹月任由宸煌像抱孩子一样抱他,他环住宸煌的颈项,望着远去的白色世界、漆黑隧道问:「你每次都是自己来井里躲着么?」
    「不是躲,是闭关。」
    「喔,你说闭关就闭关吧。井里也是你开闢的地方?」
    「算是吧。那里像是星兽们的坟场,大、小世界的墓地,梦境陨歿的尽头,有各种思念和意识的风暴,也有许多幻境,不过终究会瓦解。」
    「瓦解?」
    「有形之物终究会归于无形。」
    「好奇怪的地方。」
    「那里的日子也过的慢,越深处越慢。」
    「深处是指白色的海底么?」
    「嗯。也不一定。不过如果你不是在那里遇上我,也可能迷失在那里,真的很危险。师父竟然将你逼到井里,我不能原谅他。」
    兰虹月听他这么讲,心里有点开心,笑着轻吻宸煌的鬓颊说:「我们现在都很讨厌那隻鸟,那我们就是同一阵线啦。」
    宸煌抱着兰虹月到井外,一手抚摸少年的后颈央求道:「你再亲我一下。」
    兰虹月装傻:「什么啊?我刚才那是不小心蹭到……」他被男子看得脸热,匆匆往其颧骨嘬了下。
    宸煌满意的扬起浅浅笑弧,亲了亲少年的唇和脸颊说:「走,带你去沐浴。」他抱着兰虹月在重楼间飞腾,周围和脚下有不少云雾,景物都是矇矓的,他们最后落在一座玉白的四方形石台上,石台一端连着长长的走道,其他三面则有水中阶梯。
    兰虹月被放下来,这才仔细环顾四周,这里有非常多的水池,远处的尽头有很多面漂亮玉石围墙或影壁,那些墙面上也有浓浓的云雾飘绕,活水不停从墙上的云纹雕饰里流洩而出,匯到大大小小的水池里,有些水池是独立的,但也有数座水池高低层递的相连在一起,水流较急的像瀑布,水流缓和的像梯田。
    兰虹月瞥向宸煌问:「你说的沐浴是在这里?」
    宸煌点头:「有的是冷泉,有的是温暖的,没有冰冷或烫人的水,你挑喜欢的池子吧。」
    「这里好大啊。」兰虹月讚叹:「真大,有没有梧园那么大?」
    「那倒没有。」宸煌要替兰虹月脱衣,后者紧张得拢紧衣袍退开,他失笑:「怎么吓成这样?又不会吃了你。」
    兰虹月斜睞他说:「谁知道呢。我自己洗,你去洗你的,不用管我了。」
    「那好吧。」宸煌暗自可惜,但是看兰虹月那么容易惊怕的样子也是心疼,反正少年总在他视线内,他远远看着也可以,就暂时放任少年跑开。
    兰虹月走到离白玉石台较远的一座独立池子,试了水温不会太温热,恰好是他喜欢的,这池子除了石阶也有缓坡,他直接从缓坡滑下池子里,抢来的黑衣漂在水面上,少了丝绦束起的长发也在水里漂开来。
    这座水池不小,他也差不多恢復了精神和力气,到这新环境有点雀跃。他偷瞄宸煌,看那傢伙也在别的池子泡着不会管他,他就放心的在池中轻蹬了下,漂在水上仰游,两手自在摆动,两腿也随意踢起水花,好不逍遥快活。
    「嗨唉。」兰虹月放松的吁了口气,望着上方不时飘过的云雾,想起故乡的亲友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如今他这边情况稍微安定了些,就忍不住思念起他们。
    宸煌展臂靠在池子边缘闭目养神,似乎没在看兰虹月,实则一直以神识关注那少年,发现少年的神情很寂寞。他知道兰虹月为何那样,曾有过被关爱的温情,才会在失去后露出那种神情,偶尔他也会在一些生灵身上看到,但他并不打算点破。
    兰虹月很快收拾好心情,游到池边喊宸煌说:「你这里有皂角什么的么?还是你要我徒手搓身体啊?」
    宸煌睁眼看向兰虹月,半空变出一个小木桶落到水面上,桶里盛着沐浴用具,兰虹月开心接过东西就在池子里搓洗身体。每座池子的水都是流动的,兰虹月搓洗时生出了一堆泡沫都往外流,宸煌看那小子认真洗澡都不理自己,有点后悔刚才怎么不趁机吃豆腐说要帮小草洗澡呢?
    兰虹月认真洗乾净身子,虽然光着屁股上岸,但仍用木桶遮着胯间。宸煌在他斜前方的池子泡澡,他朝宸煌喊:「我洗好啦,说好你要赔我衣裳的。」
    宸煌说:「一会儿再给你吧,你过来帮帮我。」
    「帮你?你那么大个人了不会自己洗?」兰虹月嘴上念叨,但还是走了过去。
    宸煌抬头看向兰虹月,浅浅一笑说:「下来帮我洗,好么?」
    兰虹月听那口吻根本是在撒娇,他本来就挺喜欢宸煌,如今面对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也实在拒绝不了,无奈抿着一抹笑走入池子里,拿了软布把皂角揉出一些泡沫来,宸煌已经转身背对他,他很认命的替对方擦背。
    「大爷,这力道够不够?」兰虹月兴起跟他开玩笑。
    「再用点力吧。」宸煌微笑要求,兰虹月确实用力帮他擦背,都擦出红痕了,但他还是说:「还不够,你要用些技巧。」
    兰虹月翻白眼回嘴道:「我都快把你一层皮洗没了,这还不够?搞得我好不容易把自己洗乾净又出一头的汗,讨厌。」
    宸煌转身将兰虹月搂到身前,噙笑道:「我教你。你靠上来,慢慢这样擦洗。」
    兰虹月的手被带到宸煌胸前画圆,宸煌的肤色比他深一些,乳尖也是淡褐色的,看着白色泡沫间那两点褐色被他的手磨擦到突起,他顿时有点不知所措,一抬头发现宸煌正愉悦看着他,他恼羞停手说:「你干嘛调戏我?」
    「这是情趣。不过你想怎么玩都可以,虹月,你还没帮我洗乾净,继续啊。」宸煌的语气很轻柔,自从他能在兰虹月面前露脸,心情就非常好,也越发喜爱兰虹月,说话声音都不由自主变得温柔。
    「我不跟你玩,你乖乖的让我洗乾净啦。」兰虹月无奈轻叹,忍不住又念了句:「你玩心比我还重啊,洗个澡玩什么啦。」
    宸煌藉着水的浮力把兰虹月抱在身前,诱惑道:「好,不玩了,那你认真的洗,帮我舔乾净这里。」
    兰虹月知道男子指的是那一对乳尖,因为它们就凑到他面前来,他想起宸煌先前也不停玩自己的胸口,不懂这有什么好玩的,却又忍不住好奇,于是鬼使神差的啟唇凑到男子饱满的胸肌那儿,微噘着唇轻轻嘬住一颗肉粒。他听到宸煌深吸气,嘴里尝到的滋味并不怎样,还因为那些泡沫而有点苦涩,可是这样就能影响宸煌,让他也莫名有点兴奋,于是又用手去摸另一颗乳粒。
    「哼。」宸煌低头看少年在舔自己,不禁哼出笑声,摸摸兰虹月湿亮的头发低语:「乖。」
    兰虹月不仅含着乳尖,也伸出舌尖去挑逗它们,他好奇宸煌的反应,抬眼一望,宸煌的紫眸变成了竖瞳,他直觉不太妙,松口要推开对方,却被紧箍着腰无法挣开。
    「虹月,别怕。」
    兰虹月扭身挣扎道:「你自己洗吧,我不理你,你、你色诱我!」
    「能诱惑你,不是因为你也喜欢么?我好不好看?」
    兰虹月别开脸不看宸煌,但他知道宸煌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自己,也晓得宸煌没说错,他的确很喜欢宸煌,无论是见到脸以前,还是看到了脸以后。他害怕什么呢?他怕的东西太多了,怕自己心软,怕自己伤心,怕自己只是对方的一个消遣。
    「我不喜欢。」兰虹月一脸委屈的抱怨道:「你一直不让我穿衣服,又一直戏弄我,是仗着我喜欢你么?」
    宸煌摇头说:「对不起,你这么可爱,我忍不住就想逗你。但我不想勉强你,你别生气。」
    「那你放开我、让我去穿衣服。」
    「嗯。」宸煌很捨不得松手,真是恨不得这株兰草离不开自己,他在兰虹月额头轻吻了下,变了一套乾净粉嫩的杏色衣裳在岸上。
    兰虹月上岸拿了衣服就走开几大步,把衣裳摊开瞧一眼,不甚满意的皱眉:「这顏色……」
    「是男装。」
    「唉。」罢了罢了,他怕宸煌又不让他穿衣服,赶紧穿好了再说。他施法把头发也弄乾,踱回宸煌那儿蹲在池畔问:「你还要泡很久么?」
    宸煌不答反问:「你想去哪里?」
    兰虹月的指尖几乎要碰触到自己颈间的逆鳞,他赧顏道:「我跟你也算是真正的结契了吧?那我是不是能离开天镜海楼?喔、我不是想走,只是记掛着家人朋友,不想让他们太担心,而且我也想知道他们好不好。」
    宸煌转身看着他说:「你想去下界找亲人朋友,我陪你去。」
    兰虹月难掩欣喜,又靦腆微笑问:「谢谢你,不过你这样的神灵是不是很不容易到下界?」
    「我能化出分身来,本尊坐镇天镜海楼,不须担心。」
    「分身啊,真厉害……你这么厉害,能不能带我去幽冥找竹秋?」兰虹月问完又觉得不妥,尷尬扯了嘴角苦笑:「我说说而已,这个就太为难了对吧?」
    宸煌坦言道:「带你入九幽并不难,难的是找到竹秋。再者她死得并不寻常,纵然是我也不晓得她会在九幽何处。和这九霄一样,九幽也可说是无边无际的地方,而她若在那里,也有她将来的路要走,你就是找到她又能如何?即使你有话想跟她说,她也不一定能记着。」
    宸煌讲到这里,看兰虹月低头垂眼不再说话,暗道不妙,握住兰虹月的肩膀说:「我不是想讲这些令你失望难受的话,若你还想去找,我都能陪你去。」
    兰虹月摇头淡笑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不是你不愿,而是去了也极难找到竹秋,而且我也可能因此更加失望吧。」
    「虹月。」
    兰虹月再抬头面对宸煌已经恢復了精神,还笑说:「不要紧,我明白。虽然你讲话直白了点,至少从不会刻意隐瞒我什么,不像有些人巧言矇骗,心机算尽,我信你。不过你还是先把衣服穿好,陪我去找亲友吧。」
    宸煌晓得兰虹月这不是振作精神,而是逞强,看着在意的小草这样让他心里不太好受,他虽然背负支柱宿命也饱受折磨,但除此之外可从没有什么事真正令他为难或操心的,即使是凤初炎各种恣意妄为也顶多是让他有点厌烦而已。可是兰虹月即使令他难受,他也并没有因此厌烦,甚至有点沉迷其中,好像这能让他们彼此变得更亲近。
    宸煌光着身子出浴,转个身衣服就已经穿好了,长发也恢復乾爽滑顺的样子,他牵住兰虹月的手说:「我们这就下界寻亲,天黑前回来,你再陪陪我好么?」
    「陪你?」兰虹月歪头装傻,其实他也不确定宸煌的意思,只是暗自有了曖昧的猜想。
    「陪我。先前我没能清醒的干你,我想清醒的好好干──」
    「啊啊──好啦、行了行了,我、我懂了,你讲话文雅些,吓我一大跳。」
    宸煌轻笑:「吓什么?这地方连常泽他们都不能随意进出,没人会听见的。说得太文雅,我怕你装傻。」
    兰虹月乾笑:「怎么会呢?」
    宸煌握牢少年的双手,低头在那双比自己纤细的小手上亲了一口,紫眸含笑望着少年说:「那就这么约定了,回来以后你好好的陪我。」
    兰虹月继续乾笑,心中想的却是之后要去药草园那儿再多採些材料,他要炼製阳痿药!
    ***
    秋意渐浓,宸煌和兰虹月到明澜谷已是申时,夕阳依然耀眼,不过他俩隐身的缘故,谁都没察觉兰家出现外来者。
    兰虹月还穿着宽松的杏色衣着,长发挽成简单的髻,簪子也是朴素的一根木簪,而宸煌则穿着一袭紫黑色劲装走在兰虹月后头,,老样子以绣有金符的黑纱覆面,除此之外还佩带金黄璀璨的耳饰、颈链、臂环等饰品,整个人显得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先前在神界这种到处都很明亮的地方,兰虹月尚且觉得宸煌一身「贵气」逼人,看久也还算习惯,今日回明澜谷他对宸煌这种装扮就有点不忍直视,怎么能比那夕阳还耀眼夺目啊?简直要晃瞎他的眼。
    宸煌没想那么多,他看着自己的身形在地上拉出一道长影,相对瘦小的少年影子也没入其中,只觉得彼此的一部分交融在一起,这让他感到很愉悦,默默沉溺在自我的想像中。
    兰虹月带宸煌回他从前住的小院摆手道:「你随意看看吧,我以前就住这里。」
    宸煌站在兰虹月身旁没往里走,仅以神识扫视一遍就说:「好小的地方,没什么特别的。」
    兰虹月抬头斜睨他,咋舌道:「是你说想看看我生长的地方,一开始带我去找熙雯和桐梦他们不就好了,早就跟你说兰家没什么好瞧的了。」
    「我好奇。」
    「你是无聊啦。」兰虹月逕自走到屋里看,他从前收着比较好的衣物和用具都被搬空了,老旧的柜子桌椅也都没留着,空下来的地方反而堆了许多不属于他的杂物,其实不仅屋里,院子里也是差不多被当作堆置杂物的地方。他对这里本已没什么留恋,现在一看更觉得自己的存在被彻底清空,他淡淡的说:「走吧。」
    宸煌牵着兰虹月的手,两者身形瞬间消失在小院里,挪移至兰家另一处偏僻无人的角落,那儿有一间小小的破屋,他感觉到兰虹月表情浮现细微的变化,道歉说:「对不起,顺着你过往的遭遇到了这里,勾起你的伤痛了。」
    兰虹月摇头说:「没什么,哪怕我不曾被关在这里,任谁看到这样的地方都不会多高兴啊。走了,我们去找熙雯。」
    「你不想带我去拜见父母?」
    兰虹月微愣,随即听出宸煌的意思失笑道:「你想在我父母亲那儿露脸咒他们啊?算了,没什么意思的,我已经不在意他们了。」
    宸煌轻轻晃了下兰虹月的手说:「时候尚早,去打个照面吧,你不在意,可我在意。你是我最重要的伴侣。」
    兰虹月挑着单边的眉,瞇眼覷他,心想这傢伙只是想到处露脸,好玩恶作剧吧?他问:「分身的脸被瞧见会发生何事么?」
    「不知道,没人瞧见过。」
    「所以你是想拿我父母试啊?」兰虹月感到荒谬的笑了下。
    「吃醋啦?」
    「我没──」
    「那不露脸,先去拜见岳父吧。」宸煌说完就牵着他消失在原地。
    此时兰弘万和秋丽雨正在沐华楼宴请远方来的客人,除了交易两地特產的修炼材料之外,也想替族中其他孩子相亲。宴席设在宽敞的露台上,双方坐满两大张圆桌,先上了精緻的看菜,还未正式到用餐的时候,两方已经相谈甚欢,夕照和这座院里的秋树景色让气氛更和谐。
    兰弘万和妻子与对方族长聊得高兴,互敬了一杯酒,喝完他们忽有所感,皆朝露台上临水的一侧望过去,那儿站着一名穿紫黑衣袍、身形高大却蒙着脸的怪傢伙,旁边立着杏色衣着的清俊少年。
    兰弘万和秋丽雨都瞪大眼瞧着那少年,秋丽雨小声在夫君身旁低语:「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是说他失踪了?」兰弘万也感到莫名其妙,夫妻二者都没有见到儿子的欢喜,只有疑惑不安。
    兰虹月看到父母亲的反应,抬头问身旁男子:「你没有施隐身术?」
    「我都盖着脸了,何必隐身?」
    兰虹月面无表情嘟噥:「我以为你只是好奇来看一看就走的。」
    宸煌没答话,牵着兰虹月走近兰弘万那桌说:「下界无论凡人界或精怪界,婚嫁多有一项习俗是归寧,我不熟悉下界习俗,只是觉得月儿可能思乡了,便带他回来走走,顺便见一见岳父岳母。」他这番话对所谓的岳父岳母来说都很不客气。
    围坐桌边的他们再怎样迟钝都听出一些端倪,远方的客人是见过各种世面的,即使心里尷尬也没表现出来,只是客气询问兰弘万说:「这二位也是兰家主的亲戚?要不一起坐下来聊?」
    兰弘万极力维持淡定笑意对那客人讲:「您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小女嫁去上界,那会儿小犬却失踪了,那少年虽与小犬模样相同,却不知是不是妖邪假冒,不可轻易相信,再说一旁的傢伙讲那番话也着实古怪,怎么喊我岳父……」而且言辞还非常失礼。
    兰虹月看场面难堪也不愿多作解释,轻扯宸煌的袖子小声劝道:「你别玩啦,我们走吧。」
    宸煌握起兰虹月一手,轻轻拍他手背哄:「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操心。」
    秋丽雨只觉得十分丢脸,朝一旁侍女发牢骚:「这沐华楼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包下的地方皆有阵法所护,隐秘安全的?你去叫沐华楼的人来,我要亲自问个清楚,看这是怎么回事。」
    宸煌没开口,但意念却直传他们脑海道:「诸位不必惊慌,也不用责怪沐华楼,我是上界神灵,他们自然是拦不住的。如今虹月和我就住在天镜海楼,往后我也会好好待他,你们不必太掛念。」
    此话一出,秋丽雨忍不住激动起身质问:「是你嫁去上界?那熙雯呢?你干了什么好事?」
    兰虹月并不想透露妹妹的行踪,他感觉宸煌用力握住他的手,他心神因而安定下来,看着母亲答道:「熙雯她也有自己的姻缘,她选择自己的将来,除非她自愿回来,不然我是不会告诉你们任何她消息。母亲对她极为宠爱,却也是强加期望,总是在左右她的事,我不想你再那样对她了。」
    兰弘万听不下去了,不顾在外客面前丢脸,大声斥道:「孽子,你怎么能对母亲这样说话?」
    兰虹月回嘴:「方才你不是说我有可能是妖魔精怪假冒的?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宸煌也开始觉得没意思了,拉着兰虹月的手问:「那我们走吧?」
    秋丽雨不信那蒙头盖脸的傢伙是神灵,扔出一道能困住多数修真者的阵盘,橘红火燄和炽白的雷电立刻围绕住兰虹月和那高大男子,她端出高傲的姿态昂首道:「呵,你是不是我儿子,把你带回来就能弄个明白,至于这来路不明的妖邪也别以为拐了别人的孩子就能一走了之。」
    兰虹月知道秋丽雨靠的不仅仅是兰家,娘家也是势力不小,从小他就见识过母亲许多厉害的法器和手段,忍不住抓着宸煌将其护到身后说:「当心点,这阵法厉害,别碰着了,会引雷火上身。」
    宸煌低头看小少年竟护着自己,显然是忘了他就算被大卸数块、泡毒液也死不了,一方面想笑兰虹月傻,却又为此感动。他一臂将兰虹月牢牢护在怀中低声说:「你不必担心。看着。」
    兰虹月也想到身后的男子算是不死身,自己犯蠢了,但是当他看宸煌伸手要碰那一道道环住他们的雷火时,仍忍不住替宸煌紧张。
    宸煌优雅伸出一手碰触阵网,秋丽雨他们都睁大眼睛看着,雷电和火燄被碰到的当下就迸发强烈而刺眼的光亮,宸煌箍住兰虹月那手改为护住其双目。
    空中响着惊人的鸣响和爆破声,须臾后声响弱了许多,他们以神识察看情况后才试着睁眼。秋丽雨惊愕低呼:「这怎么可能?」
    兰虹月听母亲语带恐惧,他摸上宸煌覆眼的手问:「还没好么?」
    宸煌感受到少年细软的睫毛刷过掌心,浅浅痒意渗到他心尖,他不觉放软语气说:「快好了,来,你看。」
    兰虹月睁眼察看,宸煌一手凌空托着一大团雷电和火燄混着的球体,它还不时爆出滋滋、轰、啪的怪响,听着颇为吓人,但对见识过真正龙吟的他也只不足为奇。兰虹月抿了抿嘴,无奈道:「你别玩啦。」
    宸煌手一拢就把阵法凝成一小块黑色扭曲的废物扔回地上,敷衍秋丽雨一句:「还你了。」
    秋丽雨白费了一件上乘阵盘,当下气得要死,她仍不敢相信兰虹月竟能去上界,还勾搭上这样的神灵,虽然那傢伙所提及的天镜海楼好像曾在哪里听过,此时她也没空多想,只是忌惮对方高深莫测的实力而不敢再轻举妄动。
    兰弘万和其他宾客都吓住了,兰弘万强作镇定的说:「虹月啊,真是你的话,看到你平安无事,为父也就安心了。可你还是得告诉我们熙雯去了哪里,我们都放心不下啊。还有你身边那位……神明大人?方才皆是一场误会,有话不如坐下来慢慢聊?」
    秋丽雨很快冷静下来附和夫君的话说:「是呀,都是误会,你们别放心上。若是不想在这里,要不和我们回家,多住几日再说?」
    兰虹月已经看惯父母亲翻脸如翻书的本事,他们之间并无什么亲情,也没什么可聊,他们夫妻无非就是想打听兰熙雯的下落,可他也绝不会出卖妹妹和桐梦的。他抬头看宸煌,感觉宸煌也在看自己,他忽然有点想倚赖对方,于是搭上宸煌的手臂小声说:「我们不去兰家,走吧。」
    若是从前他会继续偽装成低调顺从的样子,不过现在宸煌对他挺好,让他逐渐没了防备,甚至偶尔也想撒娇。
    宸煌微微点头,稍微弯身托住兰虹月的臀和大腿将人抱起,就像抱孩子那样,而且他们两者身形有明显差距,显得兰虹月更像个孩子了。兰虹月倒抽了一口气,慌忙环住他的颈项,压着嗓音问:「这是做什么?」
    「晒恩爱?」
    「……」兰虹月只觉得非常羞耻,都不敢看那些傢伙的表情,好在宸煌一个转身,他们又离开了沐华楼,也不管被撇下的兰弘万他们要怎么收拾场面。
    宸煌他们到了玉果寺,兰虹月想下来,宸煌却抱紧他说:「别乱扭,一会儿你什么都不用操心,交给我。」
    兰虹月又慌又窘:「我这样被你抱着能看么?又、又不是在天镜海楼里,你放我下去啦!」
    宸煌停下步伐,似乎是在内心挣扎了片刻才将兰虹月放下来。
    「呼。」兰虹月松了口气,低头整理仪容,努力无视寺里那些好奇打量他们的几个小沙弥跟和尚。
    兰虹月带宸煌进大殿里拜佛,前者跪在蒲团上合掌祈求,睁眼看到宸煌也跪在身旁合掌膜拜,就好奇问说:「你也拜佛?」
    宸煌应道:「打个招呼。你求什么?」
    兰虹月说:「求妹妹和桐梦平安,还有哥哥姐姐他们都平安。还有……你能得偿所愿。」
    「你自己呢?不为自己所求?」
    兰虹月望着蒙黑纱的男子愣了半晌,微微一笑说:「这都是我所求啊,你说什么啊。问你啊,你见过佛祖么?」
    宸煌略微沉吟:「有,也没有。」
    兰虹月瞇眼挑眉:「这什么意思?能不能说我听得懂的?」
    「眾生即是佛,佛即是眾生。眾生即是魔,魔亦是眾生。见眾生即是见佛,亦是见魔。」
    兰虹月面无表情说:「我知道你并未小瞧我,但有时好像太高估我了……」他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他认为宸煌也尽量解释了,是他自己慧根不足,因而作罢。
    殿里传来爽朗笑声,知雪走了出来,因为方才有僧人看到兰虹月他们就立刻去通知住持,知雪过来时恰好听见他们在佛像前的交谈,顿觉欢喜而大笑出声。
    兰虹月和宸煌起身走向知雪,知雪合掌跟他们说:「二位远道而来,今日真是个好日子。」
    「知雪大师,这位是宸煌,是我的……」兰虹月转了眼珠瞥向宸煌。
    宸煌接话道:「我是虹月的伴侣。见过知雪大师。」
    兰虹月发现宸煌的态度比方才对自己父母有礼,他不气恼,还暗自有些好笑。
    知雪和宸煌互相客气了两句,前者看向兰虹月说:「知道你平安无事,蕴春和你妹妹他们一定会很高兴。我这就带你去见他们。」
    「拜託知雪大师了。」兰虹月尾随知雪走出大殿,朝后方稍远的禪房去,途中他听到宸煌以神识传念聊道:「你对这位大师和以前的凤初炎都十分敬重,现在对我师父倒是很不客气,简直判若两人。」
    兰虹月不太会他那套传递意念或密音的法术,但他认为宸煌能听得见,于是在心中回话:「他人敬我,我也回以相同敬重,他人轻视我,我自然不当他人是一回事。这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么?」
    宸煌暗暗浅笑两声,只有兰虹月听见了,知雪听不到。知雪带他们到一间宽敞的禪室,不过看起来没什么特别,而且好像没人住这里,知雪站定后才拿出了那件芥子须弥的法宝盒说:「为了他们的安全起见,我让他们先住进了这里,这就送你们进去。贫僧不曾下过禁制,出来时只要想着离开的念头即可。」
    兰虹月合掌拜谢知雪大师,知雪默念咒诀就将他二者摄入嵌饰了螺鈿和经咒的宝物中。
    一进法宝内的秘境空间就看到一棵巨大的银杏树,此时正是它绿叶转黄的季节,扇形金叶随风摇曳,一些金叶在风中旋落,附近地面也铺满了金叶。兰虹月望着古树,当下了然道:「知雪大师的真身也在此啊。咦,那方才我们在寺里看到的那棵大树?」
    宸煌说:「外面的应是幻像,这里的才是真身。走吧,去见你家人朋友。」
    兰虹月记得上回来这里是座幽美而深浅难测的庭园,回廊、水道都挺迂回复杂,不晓得哪边是尽头,这次进来只看到几间砖砌的小屋和木造屋舍,那些建物相邻,围着一块铺有浅灰地砖的广场,广场上晒了些药材和食材。
    兰虹月又停下来整理衣服,转身也替宸煌检查了仪容,这才带宸煌走到广场那儿喊:「熙雯,你在不在?是我啊,你哥哥。」
    「虹月!」从红砖屋里衝出来一个红衣男装的女子,是梅蕴春。她热情抱住兰虹月笑喊:「唉呀你没事啊?想死我了,没事太好了,你妹妹在屋里养胎呢,我让她别乱走动,昨天她脚一滑差点摔了,亏我把她扶住才没跌到池塘里,刚才又煎了一帖养胎药给她。快快进来。啊、这位是?」
    兰虹月没想到以前高冷英气的大姐姐,自从认了他当弟弟以后就变得过度热情,他现在还有点招架不来,听姐姐问起宸煌,他立刻拉住宸煌的袖子介绍:「这是宸煌,他是我的伴、伴……」
    「我是月儿的伴侣。」宸煌回握住兰虹月的手,向梅蕴春点头致意,两者皆被迎到屋里去。
    兰熙雯看到哥哥就喜笑顏开,虽然有点疑惑旁边的高大傢伙是谁,但仍欢迎他们说:「哥哥,你平安无事啊,真好。」短短几字还没讲完,她就忍不住掉眼泪。
    梅蕴春立刻拿帕子帮兰熙雯擦眼泪,转头跟兰虹月说:「兰小二她怀上孩子后就有点多愁善感,有时和我聊起你也哭。不过这会儿她是开心的哭,唉,小二你别顾着哭,以后小孩子和你一样爱哭就不好哄啦。」
    兰熙雯又哭又笑的自己抢过帕子擦脸,她问:「哥哥,这位是?」
    梅蕴春抢白道:「他是宸煌,虹月的伴侣。不过为什么蒙着头脸?中毒还是受了伤,不能见光?」
    兰虹月向他们解释道:「宸煌在神界的职位特殊,容易使地气和灵气震荡,为了不波及无辜才总是这么遮掩的,这次也是特地用分身下来,不然他的威压也会令大家难以承受。」
    兰熙雯戴玉鐲的双手摸着肚子,了然点头:「原来是这样啊,咦,难道这位就是我原先要嫁的郎君?」
    兰虹月扯了下嘴角,尷尬道:「是。」
    兰熙雯讶异指着他俩:「你们?」
    宸煌忍不住拉着兰虹月的手接话:「我们是天作之合。」
    坐在一旁的梅蕴春拿了花生扔嘴里,边嚼边轻笑一声,神情欣慰的招呼他们说:「你们坐嘛,坐下陪熙雯聊,我去劈些柴火,晚点要烧饭作些滋补的料理给小二,你们来了也一块儿尝尝,我还学了些吕洲的料理,知雪替我找来的食材呢。上神也能吃下界饮食对吧?」
    宸煌点头:「能吃。」
    兰虹月左右张望,终于问兰熙雯说:「怎么不见桐梦?他去哪里了?」
    兰熙雯表情复杂的浅笑道:「他没事,只是进入了羽化期。」刚要走出去的梅蕴春一听到这事就停下脚步,倚在门边望着他们几个。
    「羽化?」兰虹月颇感讶异,又接着问:「那得多久?」他看向妹妹,兰熙雯摇头表示不知道,再看梅蕴春也摇头。
    「毛虫精怪一般羽化要多久啊?」兰虹月望向宸煌。
    宸煌说:「没有人知道。一般毛虫很难成精,成精后极少有羽化期,多半会以原来的样子一直修炼下去,甚至服丹药避免羽化。因为羽化虽然能成仙,但其中的艰险不亚于度劫飞升,目前的神界也已经有万馀年不曾出现虫族羽化的仙神。」
    兰虹月赶紧暗暗揪住宸煌的袖子,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他怕妹妹他们会越听越担心。不过他们几个也多半有了各自的猜想,虫族一向被排挤到不易生存的境地,自然很难取得好的条件修炼成仙,所以才会设法回避羽化期,即便有谁羽化了,在这万馀年也都失败收场。
    宸煌看兰虹月脸色不太好,也知道自己讲了太多不该讲的,变出一个细长的黑色木匣递给兰熙雯说:「匆匆来访只略备薄礼,你们不要嫌弃,收下吧。」
    兰熙雯小心翼翼接过来,含蓄微笑:「这怎么好意思,不过我还没收过神明给的礼物呢,这得供起来才行啊。」
    兰虹月好笑道:「什么傻话,能用就用,你打开看看是什么。」
    梅蕴春也好奇催促兰熙雯,后者打开匣子当下就发出一道霞光,晃了他们的眼,兰熙雯讶叫:「好亮啊,这是什么啊?」
    彩色的光亮收歛后,能看清匣中有几粒顏色不一的药丸,如鸽子卵一般大小,兰熙雯和梅蕴春都拿起一颗打量,闻到了芬芳宜人的香气。
    宸煌说:「这是九曜神丹,能巩固元神及肉身,服下以后邪祟难以侵害或接近,可防范夺舍或是被下咒、下蛊等邪术,误入邪阵或污秽之境也不必担心,元神肉身所在之处即是神域,能得星辰护祐。药性虽然因服食者的情形而异,但再弱的人吃了也能维持几百年,我想吃它护胎和养生也不错。」
    「出手可真大方。」兰熙雯朝梅蕴春笑了下,小声说:「我们分着吃吧?」
    「你可真慷慨。」梅蕴春也不拒绝,眨单眼笑了下。
    兰虹月拍了下宸煌的袖子说:「是他慷慨啦。你怎么忽然拿出这些,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宸煌说:「我说了你什么都不必操心,我的就是你的,我准备的自然也等同你准备的。」
    兰熙雯看他们俩相处的样子,好笑道:「哥哥你们真恩爱。」
    兰虹月尷尬得欲言又止,宸煌毫不客气接受道:「嗯,我们很好。」
    梅蕴春带他们去屋舍后方的树林里看桐梦所结的茧,桐梦在溪边不远的山洞和树林间结了一个大茧,约莫二、三丈高,茧是淡金色的,黏在周围的丝线透出微光,可是无法瞧出茧里面的情形。
    梅蕴春说:「这个茧好像是会依所在之地变化,原先它没那么大,我看知雪把它收进这里后,它才变大的。不过到现在也没看出什么变化,只能等待了。小弟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兰小二,让她平安生孩子的。」
    「谢谢蕴春姐姐,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梅蕴春摸他脑袋笑说:「傻小弟,我们是姐弟,谈什么报不报答。我也喜欢兰小二和桐梦,你们都是很好的孩子,知雪也不会放着你们不管的,你别想太多了。好啦,我还得回去忙炊事,你们在这儿自己看一看,一会儿回来吃饭。」
    兰虹月挥别梅蕴春,转头问宸煌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桐梦?我实在有些担心他。」
    宸煌老实答道:「我没遇过这种事,所以不清楚。不过他还没有足以承受羽化期的修为,的确不太妙。」
    「那怎么办……」兰虹月馀光看到宸煌用指甲把另一手的食指腹划破,挤出一大滴血,他紧张道:「你做什么?」
    宸煌以血在那茧上涂了一道符文,血液立即渗入茧中不见,画完这个他说:「神明的祝福。」
    兰虹月抓过宸煌的手察看伤口,那道伤痕正迅速癒合,宸煌反握他的手安抚道:「没事。你不是说我的血很好用?对我而言也没什么损失。」
    兰虹月没应声,他知道自己是在心疼宸煌,但讲出来就太难为情了,所以只握着宸煌的手摸了摸。宸煌低头亲他额面,以沉厚温柔的嗓音跟他讲:「往后你只记掛着我一个好不好?我把命都给你了。」
    兰虹月低头没回话,宸煌又接着说:「我知道你放不下,但我还是会这么希望。不过我不勉强你,我不是凤初炎,不会藉着抹煞其他人而孤立你。依你的性子,就算你孤伶伶的,也不可能投靠自己最厌恶的人不是?」
    兰虹月扯出一抹笑,默认了。
    宸煌浅笑:「所以我不会那么做,你不讨厌我,慢慢接受我吧。我的命不易承受,可我只想全都给你。」
    兰虹月沉默良久都没应声,宸煌将他拥在怀里,他脑海回荡着那番情话,觉得自己意乱情迷不好做出什么回应,最后才慢慢回拥宸煌喃喃道:「好沉重啊。我只能尽量,你得等我,而且我不能保证什么的。」
    「无妨,试试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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