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乐门。
    江畔在办公室核对账务,越算越心凉。这个月月初的收入还是很可观的,恒乐门对于顾客的需求一应俱全,小吃点心,烟酒糖茶,三楼还有餐厅,全天都供应新鲜食物。
    如果客人有需要,三楼还配备了专属的客房,若是无聊还可以下楼去舞厅消遣,只不过舞厅在晚上六点才开放。
    恒乐门的舞女们有一个别称——“午夜夹竹桃”。
    迷人但致命。女孩们本身并不含有剧毒,是江畔给她们涂上的保护物。
    恒乐门规定,任何人不得对舞女进行调戏,侮辱等行为。舞女有权拒绝别人的邀请。如有人公然违背规定,恒乐门有权对其进行追究,并永远不得再次入内。
    江畔一开始就定下了这条规定。
    这些女孩们大多是流离失所的孤儿,还有一些被父母卖掉的孩子。男孩留下做杂物,女孩主要负责后勤和展演。江畔想在能力有限范围内让更多的孩子们活下来。
    战争是无情的,但希望的火种不能熄灭。
    月中有三天的收入低微到可以忽略不计,从那之后收入一直都不太理想,这种状况持续到一周前。江畔捏着空白的帐页,抿着嘴角,眼神冰冷,发出一声轻笑。
    她想骂江淮,但又怕玷污自己的唾沫。他最好自觉把这笔亏损的钱给补上。
    要不是降低赌局筹码,提高几率,让人人有不同赢的机会,自己天天来检查状况,只怕到今天收入还是不佳。
    清算好账本后,江畔将其放入抽屉锁好。她生无可恋地趴在红木桌子上,把自己想成一只鸵鸟,逃不掉就装死。
    “咚咚咚——”
    这时候来找自己的不是南尧就是李经理了。鸵鸟畔头也不抬,闷声让对方进来。
    南尧进门吓一跳,自家小姐面朝下趴在桌子上,浑身散发着“看不见我”的气息。她哑然失笑,“小姐,江先生询问您见面地点定在哪?”
    江畔一动不动,半响后,闷声报出餐厅名字。随后猛地起身,用双手捂住脸颊上下揉搓,像是在泄愤一般。
    她来到江畔身后,轻轻拨开那双白臂,两指按上江畔的太阳穴,稍微加了些力度。小姐情绪低落的时候会一个人憋着,对谁都不肯说。
    江畔拍拍南尧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自己。南尧又按了脸颊,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小姐的皮肤细润如脂,脸颊捏起来像柔软的棉花,只一下就会让人感觉爱不释手,还想继续触碰。
    呜,还想捏。
    江畔没有察觉到南尧的心思,起身向外走去。临走前她不放心姑娘们,再去看一眼吧。
    小薇头一个看见江畔,以为自己眼花了,怀疑地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兴奋地抱住同伴胳膊摇晃,“畔姐姐来啦!畔姐姐来啦!”
    被摇晃的女孩一时晕头转向,不可置信地顺着小薇手指的方向看到缓缓走来的江畔,捂住嘴巴,眼中的惊讶随着江畔的靠近被喜悦取代。
    “畔姐姐!薇薇好想你!”小薇抱着江畔的胳膊撒娇,粘腻的样子让一旁的同伴有些发酸。
    下一瞬,一只温暖的手轻抚着自己的头,“郁雾几天不见又变漂亮了呢,你姐姐还好吗?”
    郁雾眼眶有些湿润,冲进江畔的怀抱,靠在她的肩上。几天前姐姐被一个不怀好意的伪军盯上,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要对姐姐欲行不轨。姐姐尽力反抗却无济于事,他们的人想帮助却被枪支抵了回来。
    就在伪军狞笑着要伸手时,一个身着军装的男人将他踹倒在地。抬脚狠狠地撵着他碰到女孩的那只手。
    周副官低头看着下面发出杀猪般惨叫的男人,听着他口中污秽刺耳的叫骂声,随后,一支冰冷阴森的枪抵在男人的太阳穴上。
    “再说一个字,老子就崩了你。”
    对方瞬间瑟缩成鹌鹑,一句话也不敢说。周副官抬起脚,走向人群,大家赶紧绕出一条路,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一个约莫十八岁的秀气女孩环视一圈,款款走来。
    她挽着低盘发,耳朵上带着玻璃翡翠宝塔坠子,身着月华霓裳旗袍,高领圈,荷叶边袖子,颈间系着一条嵌钻银链,她眉眼弯弯,浅浅的笑容印在唇边,右颊浮现梨涡,人像是洁白的栀子花。
    “江小姐,这个人随你处置。”周北延礼貌地向她欠身,靠近她时用只有两人的声音说,“我会向长官建议加强安保。”随即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离开这里。
    伪军的同伙早在他出现就开溜了,只剩瑟缩在地的男人。
    江畔抬手让人把闹事的人拖走,温柔地扶起郁念,对方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将她交给郁雾后,转而面露歉色向众人鞠躬。
    “今天惊扰到大家真是抱歉,”她拍拍手,一排美貌的少女站出来,身后是托着酒杯,站立笔直的服务生,他们露出标准的迎客笑容。
    “今夜一楼每张赌桌起始的本金再翻一倍,酒水免费供应!仅限今夜——”江畔将食指竖在唇前,绚丽的灯光映在脸上,平添几分媚惑,像是不真实的妖精。
    “还请诸位,尽情享受。”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升起狂热的情绪,眼中弥漫着疯狂,不少人已经向一楼奔去。
    原本江畔刚出来时,大家对她还有怀疑的态度,但是比起今夜的优惠,这件事就微不足道了。
    江畔退到暗处,细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今天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但是每次都能被及时处理。
    她明显感觉到有人在针对自己,在江淮夜闯恒乐门后,他们就更不安分了,试图来搅浑水,真当自己傻么?
    身体渐渐发冷,手臂开始轻微颤动,这是要发怒的前兆。经理过来询问闹事的人怎么处理。
    “把手砍了,从哪来就丢哪去。”
    江畔不惹事也不怕事。你若对她好,她也会以礼相待。若是你欺负她,她会加倍奉还。
    欠了江淮一个人情,哦不,是两个。以后都得还上。麻烦。
    江畔拍拍在怀中撒娇的两个女孩,跟她们一起去了女孩们的休息室。女孩们围着江畔叽叽喳喳地讲述自己的近事,你一嘴我一嘴让江畔哭笑不得。
    “好啦,姑娘们都安静一下吧,畔姐姐还没说话呢。”清冷慵懒的声音从她们身后响起,郁念对江畔眨眨眼,轻轻给了她一个飞吻。
    江畔挑起右眉,无奈地看着她,在众人即将惊呼时打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今天来见大家确实有事,我要离开鹤城一段时间。”
    感叹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小薇不舍地摇着她的手臂,“畔姐姐,你多久才能回来呀?”
    江畔刮刮她的鼻梁,松开手臂将她揽在臂弯里,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可能半年,也可能一年,也可能更长。”
    “姐姐,我们可以去找你吗?给你写信可以吗?”郁雾眼巴巴地看着她,眼中写满不舍,有的女孩眼圈已经开始泛红。
    “嗯,当然啦,我也会给你们写信的。说不定我很快就能回来了。”
    江畔看着面前一张张青涩稚嫩的面庞,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难受又刺痛,心底泛起酸涩,密密麻麻扩散开,被自己强行压下。
    她们小小年纪就失去亲人,对她们来说,自己是她们的依靠,她又何尝不是呢?她早就把大家当成家人了。
    “哎呀,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你们这么悲伤,畔畔又怎么能放心走呢?”郁念来到江畔身边,张开雪藕般的柔软双臂,将她按在自己怀中,“你们看,畔畔都不说话了。“
    埋在丰满盈动的双峰中的江畔:……
    别说这胸还是挺好埋的,她反客为主搂紧对方盈盈一握的腰肢,将自己埋得更深。
    有人害羞地移开视线,有人开始起哄,有人开始嬉笑,这么一闹,悲伤的气氛瞬间消散不少。
    江畔轻咳一声,脸色微红的看着众人,“姑娘们,不用担心我。想我了就给我写信,想见我就跟我说,但是——”
    她故作严肃地停顿,众人屏气凝神地等着下文,“不准单——独——行——动。”
    女孩们露出“又是这句话”的表情,像鱼群一样哄散开。江畔仿佛早就料到这场景,她拍拍手,举起手臂,双眼发亮地看着众人,“那么,现在我能有幸邀请哪位美丽的小姐与我共同用午餐呢?”
    刚散开的鱼群又迅速聚集,“我!”“是我!”“我也要!”
    南尧推开餐厅的大门时,看到眼前的场景一怔,莞尔一笑。
    女孩们围成一桌,她们或悄悄私语,或互相喂食,或神色飞舞,每个人春风满面,幸福的氛围聚在空气里,仿佛能嗅到甜丝丝的香气。
    顺着前方望去,小姐和郁念姐站在窗边交谈。小姐原本低落垂头,不知郁念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小姐慌张四望,却看到对方憋笑的神情,恍然自己被耍后羞愤地捶了她一下,郁念干脆笑出声。
    如江南细雨般缠绵柔软的女子,对谁都是细心体贴,稳重可靠。唯独总爱捉弄小姐,有时候活像个登徒子。那也是自己见过最漂亮的登徒子了。
    南尧歪头,将眼前的场景尽收眼底,真想永远停在这一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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